钱先生还坐在床沿上,心中说不出是应当高兴,还是应当难过。妻,孟石,仲石,都已永不能再见;现在,他又诀别老友与儿媳——还有那个未生下来孙子!他至少应当等着看看孙子小脸;他相信那个小脸必定很象孟石。同时,他又觉得只有这狠心才对,假若他看见孙子,也许就只顾作祖父而忘别切。"还是这样好!命是白拣来
,没法照应她。打算——"
"教她回娘家,是不是?你说声就是,这点事也值得磕头?她是女儿呀!"金三爷觉得自己既聪明又慷慨。"不,还有更麻烦地方!她无论生儿生女,你得替钱家养活着!把儿媳和后代全交给你!儿媳还年轻,她若不愿守节,任凭她改嫁,不必跟商议。她若是改嫁,小孩可得留给你,你要象教养亲孙子似教养他。别不管,只求你必得常常告诉他,他祖母,父亲,叔父,都是怎样死!三爷,这个麻烦可不小,你想想再回答!你答应,们钱家历代祖宗有灵,都要感激你;你不答应,决不恼你!你想想看!"
金三爷有点摸不清头脑,吧唧着烟袋,他楞起来。他会算计,而不会思想。女儿回家,外孙归他养活,都作得到;家中多添两口人还不至于教他吃累。不过,亲家这是什意思呢?他想不出!为不愿多发楞,他反问句:"你自己怎办呢?"
酒劲上来,钱先生脸上发点红。他有点急躁。"不用管,有办法!你若肯把女儿带走,把这些破桌子烂板凳,托李四爷给卖卖。然后,也许离开北平,也许租间小屋,自己瞎混。反正有办法!有办法!"
"那,不放心!"金三爷脸上红光渐渐消失,他确不放心亲家。在社会上,他并没有地位。比他穷人,知道他既是钱狠子,手脚又厉害,都只向他点头哈腰敬而远之。比他富人,只在用着他时候才招呼他;把事办完,他拿佣钱,人家就不再理他。他只有钱先生这个好友,能在生意关系之外,还和他喝酒谈心。他不能教亲家离开北平,也不能允许他租间小屋子去独自瞎混。"那不行!连你,带女儿,都归去!养活得起你们!你五十多,快奔六十!让咱们天天块儿喝两杯吧!"
"三爷!"钱先生只这叫声,没有说出别来。他不能把自己计划说出来,又觉得这是违反"事无不可对人言"道理。他也知道金三爷话出于片至诚,自己不该狠心不说出实话来。沉默好久,他才又开口:"三爷,年月不对,们应当各奔前程!干脆点,你答应话不答应?"
"答应!你也得答应,搬到那里去!"
很难过,钱先生扯谎:"这办,你先让试试,看能独自混下去不能!不行,定找你去!"金三爷楞许久才勉强点头。
"三爷,事情越快办越好!少奶奶愿意带什东西走,随她挑选!你告诉她去,没脸对她讲!三爷,你帮大忙!,只要不死,永远,永远忘不你恩!"
金三爷要落泪,所以急忙立起来,把烟袋锅用力磕两下子。而后,长叹口气,到女儿屋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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