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这顿吵嚷,把天佑太太与韵梅都招来。两个妇人没开口问,心中已经明白个大概。天佑太太心中极难过:说话吧,没可说;不说吧,又解决不问题。责备老二吧,不忍;安慰他吧,又不甘心。教儿子去打架吧,不好;教他忍气吞声,答应离婚,又不大合理。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她心中愁成个疙疸。同时,在老公公面前,她还不敢愁眉苦眼;她得设法用笑脸掩盖起心中难过。
韵梅呢,心中另有番难过。她怕离婚这两个字。祁老人也不喜欢听这两个字,可是在他心里,这两个字之所以可怕到底是渺茫,抽象,正如同他常常慨叹"人心不古"那不着边际。他怕"离婚",正象他怕火车样,虽然他永没有被火车碰倒危险。韵梅怕"离婚",却更具体些。自从她被娶到祁家来,她就忧虑着也许有那天,瑞宣会跑出去,不再回来,而来二去,她命运便结束在"离婚"上。她并不十分同情老二,而且讨厌胖菊子。若单单就事论事说,她会很爽快告诉大家:"好说好散,教胖菊子干她去吧!"可是,她不敢这说。假若她赞成老二离婚,那,万瑞宣也来这手呢?她想半天,最好是言不发。
两位妇人既都不开口,祁老人自然乐得顺口开河乱叨唠。老人叨唠就等于年轻人歌唱,都是快意事体。会儿,他主张"教她滚!"会儿,他又非把她找回来,好好圈她两个月不可!他是独力成家人,见事向来不迷头。现在,他可是老,所遇到事是他辈子没有处理过,所以他没定主意。说来说去呢,他还是不肯轻易答应离婚,因为那样来,他四世同堂柱子就拆去大根。
瑞丰心中也很乱,打不定主意。他只用小眼向大家乞怜,他觉得自己是受委屈好人,所以大家理应同情他,怜爱他。他会儿要落泪,会儿又要笑出来,象个小三花脸。
晚间,瑞宣回来,进门便被全家给包围住。他,身子虽在家里,心可是在重庆。在使馆里
老婆。他含着泪走出来。"你不签字呀?"胖菊子追着问。
"永远不!"瑞丰大着胆子回答。
"好!跟他明天就结婚,看你怎样!"
瑞丰箭头似跑回家来。进门,他头撞进祖父屋中去,喘着气说:"完啦!完啦!"然后用双手捧住小干脸,坐在炕沿上。
"怎啦?老二!"祁老人问。
"完啦!她要离婚!"
"什?"
"离婚!"
"离——"离婚这名词虽然已风行好多年,可是在祁老人口中还很生硬,说不惯。"她提出来?新新!自古以来,有休妻,没有休丈夫!这简直是胡闹!"老人,在日本人打进城来,也没感觉到这惊异与难堪。"你对她说什呢?""?"瑞丰把脸上手拿下来。"说什,她都不听!好歹都说,她不听!"
"你就不会把她扯回来,让教训教训她吗?你也是胡涂鬼!"老人越说,气越大,声音也越高。"当初,就不喜欢你们婚姻,既没看看八字儿,批批婚,又没请老人们相看相看;这可好,闹出毛病来没有?不听老人言,祸患在眼前!这简直把祁家脸丢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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