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照顾自己。以前,她仿佛不知道有自己,而只知道小崔。她须作好饭——假若有米话——等着小崔,省得小崔进门就象饥狼似喊饿。假若作好饭,而他还没有回来,她得设法保持饭菜热气,不能给他冷饭吃。他衣服,当天换上,当天就被汗沤透,非马上洗涤不可,而他衣服又是那少,遇上阴天或落雨就须设法把它们烘干。他鞋袜是那容易穿坏,仿佛脚上有几个钢齿似。眨眼就会钻几个洞。她须马不停蹄给他缝补,给他制做。她工夫完全用在他身上,顾不得照顾她自己。现在,她开始看她自己,不再教褂子露着肉,或袜子带着窟窿。身上整洁恢复她青春,她不再是个受气包儿与小泥鬼,而是个相当体面小妇人。可是,青春只回来部分,她心里并没感到温暖。她脸上只是那黄黄很干净,而没有青春血色。她不肯愁眉皱眼,天到晚长吁短叹,可是有时候发呆,楞着看她自己褂子或布鞋。她仿佛不认识自己。这相当体面,洁净她,倒好象是另个人。她还是小崔太太,又不是小崔太太。她不知到底自己是谁。楞着,楞着,她会不知不觉自言自语起来。及至意识到自己是在说话,她忽然红脸,闭紧嘴,而想赶快找点事作。但是,干什呢?她想不出。小崔若活着,她老有事作;现在,没有小崔,她也就失去生活发动机。她还年轻,可是又仿佛已被黄土埋上半。
无论怎样无聊,她也不肯到街门口去站立会儿。非至万不得已,她也不到街上去;买块豆腐,或打两香油什,她会恳托长顺给捎来。她是寡妇,不能随便出头露面,给小崔丢人。就是偶然上趟街,她也总是低着头,直来直去,不敢贪热闹。凭她年龄,她应当蹦蹦跳跳,但是,她必须低着头;她已不是她自己,而是小崔寡妇。她低头疾走是对死去丈夫负责,不是心中有什对不起人事。个寡妇责任是自己要活着,还要老背着块棺材板。这,她才明白马老太太为什那样谨慎,沉稳。对她,小崔死亡,差不多是种新教育与训练。她必须非常警觉,把自己真变成个寡妇。以前,她几乎没有考虑过,她有什人格,和应当避讳什。她就是她,她是小崔老婆。小崔拉她出来,在门外打顿,就打顿;她能还手,就还给他几拳,或咬住他块肉;这都没有什可耻地方。小崔给她招来耻辱,也替她撑持耻辱。她褂子露着块肉,就露着块肉,没关系;小崔会,仿佛是,遮住那块肉,不许别人多看她眼。如今,她可须知道耻辱,须遮起她身体。她是寡妇,也就必须觉到自己是个寡妇。寡妇世界只是间小小黑暗牢房,她须自动把自己锁在那里面。
因此,她不单不敢抱怨长顺儿摆起灰沙阵,而且觉得从此可以不再寂寞。她愿意帮马老太太忙。长顺儿自然不肯教她白帮忙,他愿出二角钱,作为缝好身"军衣"报酬;针线由他供给,小崔太太没有谢绝这点报酬,也没有嫌少;她扑纳心去操作。这样,她可以不出门,而有点收入与工作,恰好足以表示出她是安分守己,不偷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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