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呆立在河岸上,天佑忘他是在什地方。他思索,思索,脑子里象有个乱转陀螺。越想,心中越乱,他恨不能头扎在水里去,结束自己与切苦恼。
阵微风,把他吹醒。眼前流水,枯柳,衰草,好象忽然更真切些。他无意摸摸自己腮,腮很凉,可是手心上却出着汗,脑中陀螺停止乱转。他想出
委屈不好对别人说,还不可以对自己父亲,妻,儿子,说?他离开铺子。可是,只走几步,他又打转身。算吧,自己委屈最好是存在自己心中,何必去教家里人也跟着难过呢。回到铺中,他把没有上过几回身,皮板并不十分整齐,狐皮袍找出来。是,这件袍子还没穿过多少次,来因为他是作生意,不能穿得太阔气,二来因为上边还有老父亲,他不便自居年高,随便穿上狐皮——虽然这是件皮板并不十分整齐值钱狐皮袍。拿出来,他交给大伙计:"你去给卖吧!皮子并不怎出色,可还没上过几次身儿;面子是真正大缎子。"
"眼看就很冷,怎倒卖皮呢?"大伙计问。"不爱穿它!放着也是放着,何不换几个钱用?乘着正要冷,也许能多卖几个钱。"
"卖多少呢?"
"瞧着办,瞧着办!五六十块就行!买卖,出入很大;要卖东西就别想买时候值多少钱,是不是?"天佑始终不告诉大伙计,他为什要卖皮袍。
大伙计跑半天,四十五块是他得到最高价钱。"就四十五吧,卖!"天佑非常坚决。
四十五块而外,又东拼西凑弄来十五块,他把六十元还给柜上。他可以不穿皮袍,而不能教柜上白赔六十块。他应当,他想,受这个惩罚;谁教自己没有时运,生在这个倒霉时代呢。时运虽然不好,他可是必须保持住自己人格,他不能毫不负责给铺子乱赔钱。
又过几天,他得到日本人给他定物价表。老人细心,款款慢慢看。看完,他声没出,戴上帽头,走出去,他出平则门。城里仿佛已经没法呼吸,他必须找个空旷地方去呼吸,去思索。日本人所定物价都不列成本三分之二,而且绝对不许更改;有擅自更改,以抬高物价,扰乱治安论,枪毙!
护城河里新放水,预备着西北风到,冻成坚冰,好打冰储藏起来。水流得相当快,可是在靠岸地方已有些冰凌。岸上与别处树木已脱尽叶子,所以眼便能看出老远去。淡淡西山,已不象夏天雨后那深蓝,也不象春秋佳日那爽朗,而是有点发白,好象怕冷似。阳光很好,可是没有多少热力,连树影人影都那淡淡,枯小,象是被月光照射出来。老人看眼远山,看眼河水,深深叹口气。
买卖怎作下去呢?货物来不。报歇业,不准。税高。好,现在,又定官价——不卖吧,人家来买呀;卖吧,卖多少赔多少。这是什生意呢?
日本人是什意思呢?是,东西都有定价钱,老百姓便可以不受剥削;可是作买卖难道不是老百姓?作买卖要都赔得塌胡涂,谁还添货呢?大家都不添货,北平不就成空城?什意思呢?老人想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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