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妇人在篱笆外推磨。哪里都没有点水,到处都是干,远处来大车,从老远就踢起股黄烟。地上是干,天上没有点云,空气中没有点水分,连那远近小村都仿佛没有点湿或暖气儿,黄土墙,或黄篱笆,与灰树干,都是干,象用彩粉笔刚刚画上。
看着看着,瑞宣眼有点发花。那些单调色彩,在极亮日光下,象硬刺入他眼中,使他觉得难过。他低下头去。可是脚底下硬而仍能飞腾黄土也照样刺目,而且道路两旁翻过土田地,垅垅,疙疸块,又使他发晕。那不是垅垅田地,而是什种荒寒,单调,土浪。他不象刚才那痛快。他半闭着眼,不看远处,也不看脚下,就那深脚浅脚走。他是走入单调华北荒野,虽然离北平几步,却仿佛已到荒沙大漠。越走,脚下越沉。那些软黄土,象要抓住他鞋底,非用很大力气,不能拔出来。他出汗。
孙七也出汗。他本想和瑞宣有搭无搭乱说,好使瑞宣心中不专想着丧事。可是,他不敢多说,他须保存着口中津液。什地方都是干,而且远近都没有小茶馆。他后悔没有强迫瑞宣雇车或骑驴。
默默无语,他们往前走。带着马尿味儿细黄土落在他们鞋上,钻入袜子中,塞满他们衣褶,鼻孔,与耳朵眼儿,甚至于走进他们喉中。天更蓝,阳光更明暖,可是他们觉得是被放进个极大又极小,极亮又极迷糊,土窝窝里。
好容易,他们看见土城——那在鞑子统辖中国时代,现在已被人遗忘,只剩下几处小土山,北平。看见土城,瑞宣加快脚步。在土城那边,他会看见那最可爱老人——常二爷。他将含着泪告诉常二爷,他父亲怎样死去,死得有多惨。对别人,他不高兴随便诉委屈,但是常二爷既不是泛泛朋友,又不是没有心肝人。常二爷是,据他看,与他父亲可以放在同类中好人。他应当,必须,告诉常二爷切,还没有转过土城,他心中已看见常二爷住处:门前有个小小,长长,亮亮,场院;左边有两棵柳树,树下有盘石磨;短短篱笆只有人来高,所以从远处就可以看到屋顶上晒着金黄色玉米和几串红艳辣椒。他也想象到常二爷屋中样子,不单是样子,而且闻到那无所不在柴烟味道,不十分好闻,可是令人感到温暖。在那屋中,最温暖当然是常二爷语声与笑声。
"快到!转过土城就是!"他告诉孙七。
转过土城,他揉揉眼。嗯?只有那两棵柳树还在,其余全不见!他不能信任他眼睛,忘疲乏,他开始往前跑。离柳树还有几丈远,他立定,看明白:那里只有堆灰烬,连磨盘也不见。
他楞着,象钉在那里。
"怎啦?怎啦?"孙七莫名其妙问。
瑞宣回答不出来。又楞好久,他回头看看坟地,然后慢慢走过去。自从日本人占据北平,他就没上过坟。虽然如此,他可是很放心,他知道常二爷会永远把坟头拍得圆圆,不会因没人来烧纸而偷懒。今天,那几个坟头既不象往日那高,也不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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