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宣随便敷衍两句,不是看不起老王,而是他注意也集中在笸箩上。摸摸衣袋,还有点钱,他下子拿起六个烧饼,六根油条。小顺儿与妞子齐长吸口气。老王用马兰叶穿起油条,交给妞妞;瑞宣叫小顺儿用衣襟兜起烧饼。"拿去,大家吃,别跑!"
小顺儿没法控制自己腿,只走两步便改为飞跑。妞妞不敢跑,而用尖锐狂叫补足欢悦:"妈——油条!"
两个孩子跑进去,瑞宣和老王同叹口气。老王又敲起梆子;毛着腰走开;剩下瑞宣独自啼笑皆非立着,向自己叨唠:"用几个烧饼纪念七七吗?哼!"
号日本老婆婆走过来,用英语打招呼:"早安!"瑞宣向前迎两步:"早安!应当早就
却毫无办法,只在想象中看见批批亡魂,而没有复仇决心与行动。他后悔请天假。
小顺儿和妞子拉住爸手,往外扯,要到门外去玩玩。瑞宣不高兴出去,他以为今天只应当蹲在屋里,独自追念,默祷,与忏悔。可是,他也没拒绝孩子们小小要求。楞楞磕磕,他随着他们往外走。
天依然很热,可是时时有些凉风。门外两株老槐叶子时时微动,些开败槐花轻轻落下来。孩子们出街门便看见两条槐虫,各自吊着根长丝,在打秋千。小顺儿正要跑过去捉槐虫,由三号院子里出来群日本男女老少,都穿着最好衣服,显然是去参加追悼会。日本小孩子手中都拿着小太阳旗,蹦蹦跳跳往前跑。妇女们穿着礼服,屁股颠颠,随着男人们后边。
瑞宣在门坎内立定,忽然觉得心中作恶。
"爸!"小顺儿,急于去捉槐虫,"走啊!爸,你怕日本人吧?"
瑞宣没说什,脸可是红起来。
"爸!"小妞子也想起话来:"他们都上北海吧?看荷花哟,吃冰激凌哟,坐小船哟,多好?妞妞也去吧?爸带妞妞去吧?"
"北海,荷花……都不是咱们!"瑞宣想好这句话。可是,话已到唇边,又咽下去。
这时候,老王——卖烧饼油条——挎着笸箩走来。他是个大高个儿,可是年纪——七十多——使他背弯得很厉害。他头发只剩几根,白而软在脑瓢上趴趴着。他嗓子,因风雨无阻吆喝几十年,已经沙哑,所以手里打着个满是油泥木梆子。瑞宣自幼儿就买他东西,因为他油条是真正小磨香油炸。老王永远不讨厌,不利用孩子们哭叫而立定不走,以便多作号生意。今天,他可是立住。他轻易看不到瑞宣,很想闲扯几句。他只知道瑞宣乳名儿——看孩子们也在这里,他不好意思叫出来。哑着嗓子,他说:"没上班哪,今天?唉!"老人用叹气引起话来:"唉!这是头天开张!十多天,领不到点面粉!今儿个是七七,日本人发善心,才弄到这点货。没法子!生意没法儿作,又回不家。家教鬼子给烧光啦!"他打开盖笸箩布:"看看!这是烧饼?还不够吃两口呢!辈子不作屈心事;现在,可是……连面粉都领不到,还说什呢?"
小顺儿与妞子已忘槐虫和北海,都把小手放在笸箩边上,四只玻璃珠似小眼在烧饼与油条上转来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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