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带着秦岭上黄土,老三瑞全在旧历除夕进西安古城,只穿着套薄薄棉学生装。
在这以前,他黑豆子似眼已看见黄河野浪,扬子江心风帆,三峡惊涛,与乱山中连茶叶都没见过三家村。
对于他,没有个地方能比得上北平。可是,每个地方都使他更多明白些什是中国。中国,现在他才明白,有那多不同天气,地势,风俗,方言,物产;中国大得使他狂喜,害怕,颤抖。连各处云与蚊子都不样!他没法忘北平,可也高兴看那些不同地域。那滚滚黄流与小得可怜山村,似乎是原始,向未经人力经营过。可是它们也就因此有种力量,是北平所没有种力量,紧紧和天地连在处。假若那人为,精巧,北平,可以被把大火烧光,这些河流与村庄却仿佛能永远存在——从有历史以来,它们好象老没改过样子,所以也永远不怕,不能,被毁灭。这些地方也许在三伏以前就是这样,而且永远这样。它们使他担心它们落伍,可也高兴它们坚实与纯朴。他想,新中国大概是由这些坚实纯朴力量里产生出来,而那些腐烂城市,象北平,反倒也许负不起这个责任。
他也爱那些脚登在黄土上农民,他们耕植方法是守旧,他们教育几乎是等于零,他们生活是极端艰苦,可是他们诚实,谨慎,良善,勤俭。只要他们听明白,他们就(哪怕他们自己须挨饿呢!)不惜拿出粮食,金钱,甚至于他们子弟,献给国家。他们没有北平人那样文雅,聪明,能说会道,可是他们,他们,负起抗战全部责任;中国是他们。是他们,把秦岭与巴山巨石铲开,修成公路;是他们,用筐筐灰沙,填平水田,筑成飞机场;是他们,当敌人来到时候,烧房屋,牵牛马,随着国旗撤退;是他们,把子弟送上前线,把伤兵从战场上抬救下来。有这样人民,才有吃不饱,穿不暖,而还能打仗兵。
有他们,"原始"中国才会参加现代战争。
他们不知道多少世界大势,甚至不认识自己姓名,可是他们心中却印着两三千年传下道德,遇到事要辨别个是非。假若他们不知道别,他们却知道日本人不讲理。这就够。他们全用血肉和不讲理人见个高低。因为山川阻隔与交通不便,使他们显着散漫,可是文化历史与传统道义把他们拴到处:他们都是中国人,也自傲是中国人。
这样看明白,瑞全才也骄傲承认自己是中国人,而不仅是北平人。他几乎有点自愧是北平人。他有点知识,爱清洁,可是,他看出来,他缺乏着乡民纯朴,力量,与从地土中生长出来智慧。有许多事,乡民知道,乡民能作,而他不懂,不能作。他知识,文雅清洁,倒好象是些可有可无装饰;乡民才是真抓紧生命,天到晚,从春至冬,忙着作那与生命密切相关事情;而且到时候,他们敢去拚命——尽管他们皮肤是黑,他们血可是或者比他更热更红点。
他开始不注意自己外表。看着自己身上破衣服,鞋子上灰土,和指甲缝中黑泥,他不单不难过,而反觉得应当骄傲。他甚至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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