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现在已体会出来它是有毒地方。那晴美天光,琉璃瓦宫殿,美好饮食,和许多别小小方便与享受,都是毒物。它们使人舒服,消沉,苟安,懒惰。瑞全宁可到泥塘与血狱里去滚,也不愿回到那文化过熟故乡。不过既没有旁机会,他也只好回北平,去给北平消毒。
在除夕,他进西安古城。因穿得太薄,他很冷。绕几条街,他买不到件棉袍。铺户已都关上门,过年。他知道西安和北平是同气味古城,不管有无战争灾难,人们必须过年。他,不便生气;不生气,也就会慢慢想主意。这就是他三四年来得到点宝贵修养。
他去敲寿衣铺门。不管是除夕,还是元旦,人间总有死亡;寿衣铺不会因过年而拒绝交易。他买件给死鬼穿棉袍。他笑。好,活人穿死人衣服,就也算不怕死点表示吧。
从西安,他往东走。遇上什车,便坐什车;没有车,他步行。当坐火车或汽车时候,他必和日本人坐在处,跟他们闲谈,给他们点东西吃,倒好象他是最喜欢日本人人。假若他拿着机密文件或抗日宣传品,他必把它们放在日本人行李当中,省得受检查;有时候,他托日本人给他带出车站去。这些小小把戏使他觉得自己很不值钱,因为日本人就专好玩这种小聪明。可是,及至它们得到应得效果,他又不由有点高兴,心中说:"你们会玩,也会!"
当他步行时候,他有时候为躲避日本人,有时候为故意进入占领区,就绕许多许多路,得到详细观察各处情形机会。走些日子之后,闭上眼他能给自己画出张地图来。在这地图上,不仅有山河与大小村镇,也有各处军队与人民动态。这是张用血画地图:个小小村子,也许遭受过十次八次烧杀;条静静小溪,也许被敌人与们抢渡过多少次。看着这张他心中地图,他知道中国人并不老实,并不轻易投降给敌人。在那张图上,他看见些人影,那些穷,脏,无知而又无所不知,诚实而又精明人民。真,是他们,给他心中地图些鲜红颜色。
越走,离北平越近,他不由想起家来。他特别想念母亲与大哥。可是,这并没教他感到难过,因为三四年来流亡,他看明白,已使他永远不会把自己再插入那四世同堂家庭里,恢复战前生活状态。那几乎已不可能。他已经看见广大国土,那多人民,和多少多少民间问题。他将来生活关系,与其是家庭,毋宁说是社会。战争打开他心与眼,他不愿再把自己放在家里去。已是秋天,他才由廊坊上火车。
他决定变成廊坊人。这不难,只要口音稍微变,他就可以冒充廊坊人。他服装——件长蓝布夹袍,双半旧千层底缎鞋,顶青缎小帽——教他变成粮店少掌柜样子。他行李是件半旧"捎马子",上面影影绰绰还带着"三槐堂"字样。他姓王。此外,他带着副大风镜,与条毛巾。拿毛巾当作手绢,带出点乡下人土气,而大风镜又恰好给他添加些少掌柜气派。捎马子里放着那"死灵魂"棉袍,与三五件小衣裳。除捎马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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