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过敌人狂炸都市,看过山河间战场,看见过杀伤与死亡,瑞全心仿佛,象操作久手掌似,长层厚皮。听到老人话,他并没有马上受到强烈刺激。他问声"什?"仿佛没有听明白似。可是,没有等老人再说什,他低下头去,泪象潮水似流出来,低声叫着:"爸爸!爸爸!"
老人十分难堪,把只手放在瑞全肩上,轻轻叫:"老三!老三!"他不敢劝阻瑞全,谁死父亲能不伤心呢?他又不肯不安慰瑞全,谁能看着朋友伤心而不去劝慰呢?可是用什话去安慰呢?老人边叫着"老三",边急得出汗。哭半天,瑞全猛挺脖子,"告诉,小羊圈怎样?"他似乎忘中国,甚至于忘北平,而只记得小羊圈,他生身之地。
老人乐得说些足以减少瑞全悲苦事;简单,他把冠家,小文夫妻,小崔,和棚匠刘师傅事,说遍。
瑞全听完,楞起来。他没想到,连小羊圈那狭小僻静地方,会出这多事,会死这多人。哼,他走南闯北去找战场,原来战场就在他家里,胡同里!他出去找敌人,而敌人在北平逼死他父亲,杀害他邻居。他不应当后悔逃出北平,可是他青年热血使他自恨没有能在家保护着父亲。他失去镇定,他心由家中跳到那高山大川,又由高山大川跳回小羊圈。
以为瑞全刚由外面回来,必定看见过战场;战场上天或点钟内,也许有多少流血与死亡;他自己点苦痛有什可说价值呢?他坚定,勇敢,可是他还谦卑。
"教日本人收拾。"老人低声说,希望就用这句话满足瑞全。
"什吗?"瑞全猛立起来,双黑豆子眼盯住老人脑门。
瑞全万也没想到钱诗人,钱伯伯,天下最老实人,会受毒刑。在外面三四年,因为不肯想家,他冷淡北平。他以为北平在这几年里必是声不出,滴血不流,用它古老城墙圈着百万以上亡国奴。谁知道,连钱先生这样老实人也会受刑呢,并且因受刑而反抗呢?
对北平冷淡,在他想,也就是对整个国家关心。于是,他已打算好,他虽回到北平,而决不打听家里事。这太狠心,可是忘家才能老记着国,也无可厚非。现在,听到钱伯伯这句话,他可是马上想起家里人。假若钱伯伯会受刑,切人都有受刑可能,他家中人也不能是例外。特别是他大哥;大哥比钱先生更多着点下狱受刑资格。他不由问出来:"家里人呢?"
钱老人低声,温和,说:"坐下!"
瑞全傻乎乎又坐下。
老人不敢再抬眼皮。难过,低着头思索:是否应当把实话告诉给瑞全呢?
"钱伯伯!"瑞全催下。
钱老人不愿教瑞全刚回到北平就听到家中惨事。可是,他若不说,瑞全会不会到别处去打听?他决定实话实说,知道瑞全也许可以在他面前,点不害羞哭出来。他是瑞全老友,老邻居;瑞全小时候怎样穿着开裆裤,他都知道。好,瑞全若是要哭,就应当在他面前。他头低得无可再低,极慢极慢说:"你父亲和老二都完!别人还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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