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跑,这些个东西可怎带?桌椅板凳,当然远不如金子银子值钱,可是,不论怎说,总还是他东西。木头也好,磁也好,都是他费尽心机弄来。不过,话又说回来,要是东西拿得太多,日本人该截住他。
到晚上,听见砰砰声音——也许是洋车轱辘放炮——他就溜滚儿钻到床下,两手捂住脸。
白天黑夜提心吊胆,担惊受怕,他倒胃口,吃不下饭。不过他还是强打精神,硬塞下许多吃食。他得吃,有劲儿才能想出逃命办法。勉强吃下去,消化不,他呼出来气就更臭。他屋子里门窗,都死死地关着,不消两天,屋子里味儿就臭得跟臊狐狸洞似。
他病这久,日本人起疑,派个日本大夫来瞧他。大夫把门敲开,股子臊臭味儿差点没把他熏得闭过气去,赶
蓝东阳续病假。他帮日本人搞恐怖时候,自己从来没有尝过恐怖滋味。不论青年男女在被捕时候怎惊惶失措,他们父母怎悲恸欲绝,他都无动于衷。他就知道自己有钱又有势,这,就心满意足。
这回,瑞全把子弹头给他摆在眼前。他不敢碰它。他怕只要轻轻沾它下,就会嘣声炸。它,亮晶晶,冷冰冰,老瞧着他,象个叽里咕噜乱转眼珠子似,老跟着他。
老实说,他从来没有想过冤有头,债有主,他根本不认为自己造什孽,犯什罪。现在,死真是找上他。他既不承认有罪,自然也就不存在赎罪问题。信教人相信罪是可以赎,这能使人改恶从善;而蓝东阳可是死心塌地,不可救药。
他总是害怕,非常害怕。啃着啃着指甲,他会尖声大叫起来,头钻到床上,拿被子把头蒙起来,能憋多半天,大气也不敢出,捂得浑身大汗淋漓。他不敢掀被子,觉得死神就站在被窝外头,等着他呢。
只有等胖菊子回家,他才敢推开被子坐起来。他把她叫过来,发疯似乱搂气,在她胖胳臂上瞎咬。她是他胖老婆,他死以前,得痛痛快快地咬咬她,把她踩在脚底下,踩个够。只有这样,为她花钱才不冤。
咬完她,他朝屋里周围瞧瞧,把他东西细细看又看,再算算还剩下多少钱,他大声喊着:"不能死,不能死啊!"
他顾不得穿鞋,光着脚下地,抓过只铅笔,张纸,把所有家具、衣服、茶壶、饭碗什,登记上,连笤帚和鸡毛掸子都没有剩下。开列项目越多,他就越得意,也越害怕。眼看活不成,这些个东西可留给谁呢?不,不能留给胖菊子。她嫁给他,不过是图他钱财和地位。东西不能留给她。
他又搂搂她,把嘴伸到她胖腮邦子上:"你定得跟块儿死,咱俩块儿死。"对,哪怕是躺在棺材里,他身边也得有个伴儿,要不,就是死,也得日日夜夜担惊受怕。
胖菊子挣脱他拥抱,他恨得直咬牙。哈!她到底是祁家人,没准儿还打算回祁家去,好嫁给瑞全!
他求胖菊子别甩下他,跟她商量,块逃出北平去。对,得逃出北平!出北平,瑞全就再也找不着他。天底下不过个瑞全跟他作对,只要到别地方,他就又可以绸子缎子穿戴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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