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巡长是个讲究实际人,通情达理。他向精明能干,也会见风使舵。然而他不能因此就不爱国,不爱自己同胞。他不同意丁约翰那套。
"哼,"他对丁约翰说,"日本人跟咱们交朋友?岂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丁约翰恼。他是几百年来民族自卑产儿,是靠呼吸带着国耻味儿空气长大。他最高理想就是求外国人高抬贵手,不打他,让他好好当洋奴。在他想来,日本人能打败英国佬,而中国定打不过日本。即使日本人不幸败,英国和美国也会卷土重来,再当他主子。唯独中国人挺不起腰杆,不能跟英国人和美国人平起平坐。他不乐意再跟白巡长多废话。
丁约翰找上瑞宣。瑞宣吃过英国府洋
意大利投降,日本皇家海军打太平洋点点往后撤。北平日本人奉命每人结交十个中国朋友。
小羊圈三号日本人也出门"交朋友"来。他们向来不跟左邻右舍中国人来往,可是现在,就连他们脸上表情,也得按照上面命令来个变化。
四大妈头个拒绝和他们交朋友。她谁都能爱,就是不能爱那打死她老伴日本人。虽说打死她老伴并不是三号日本人,然而,日本人总归是日本人——她闹不清他们谁是谁,也犯不着去闹清楚。
这位居孀老太太嘴,可不象个寡妇嘴,什脏字儿都敢出口。日本人听不懂她用那些字眼儿,光知道冲她傻笑。程长顺几乎要跟他外婆吵起来。马寡妇向来不肯得罪人,更不敢得罪日本人。她对他们既恨又怕,人家上门来,还能不给杯茶喝?总不能把人家撵出去吧。然而,长顺决定把门插上,不招待这种"朋友"。
小羊圈人觉着,边儿杀人,边儿交朋友,简直是莫名其妙,叫人恶心。大家都不约而同地不理那些日本人。只有丁约翰例外。
其实,他在英国府当差那会儿,最瞧不起就是日本人。如今长期失业在家,回英国府希望越来越渺茫。得早日改换门庭,另找洋主子才好。他已经当惯洋奴。
当上里长,他就施展手段,弄点煤来。有煤,他每天就能多少有点进项。他在院子里点个小煤炉卖火。没钱自家起火街坊,可以到他这儿来烧点儿茶水,做点吃。他盯着他那只大钟,按钟点收钱。
三号日本人不明白,中国人为什这不通人情,不讲道理,不友好。他们走遭,只有丁约翰个人来回拜,还把他们高兴得不得。他们怕要是连个朋友也交不上,就该挨罚。他们原打算去访问号那位老婆婆,问问她跟街坊和睦相处有什诀窍。老婆婆要是不肯说实话,就吓唬她气,要不然编个罪名暗害她。幸而里长丁约翰知趣,肯跟他们交朋友。那就得牢牢地抓住他,施展侵略者惯用伎俩,象蚕吃桑叶样,把家家人通通攥到手里。
丁约翰跟所有洋奴样,恨不得人人是洋奴,而由他当奴才总管。他在三号跟日本人吹牛说:"是里长,能下命令叫他们跟你们交朋友。"走出三号大门,丁约翰就挺胸凸肚,那副神气劲儿,几乎跟他在英国府当差时候差不多。
他去找白巡长,干脆给白巡长下命令,叫他帮着通知街坊们,好好跟日本人交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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