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肚子阵阵绞痛,仿佛八年来漫长战争痛苦都集中到这点上,痛得她蜷缩成团,浑身冒冷汗,旧裤子、小褂都湿透。她尖声叫喊,嘴唇发紫,眼珠直往上翻。
全家都围来,谁也不知道该怎办。打仗年头,谁也想不出好办法。
祁老人见妞子挺直身子不动,就大声喊起来:"妞子,乖乖,醒醒,妞子,醒醒呀!"
妞子两条小瘦腿,细得跟高粱杆似,直直地伸着。天佑太太和韵梅都冲过去
姑娘,出门子,生儿育女——而她自个儿当然就是既有身分又有地位姥姥。
小顺儿当然是个重要人物。从传宗接代观点看,他继承祁家香烟。可他是个男孩子,韵梅没法设身处地仔细替他盘算。妞子是个姑娘,韵梅能根据自己经验为妞子将来好好安排安排。母女得相依为命哪。
妞子会死,这她连想都不敢想。说真,要是妞子死,韵梅也就死半截。说句大不孝话吧——即便祁老人死,天佑太太死,妞子也必须活下去。老人如同秋天叶子——时候到,就得落下来,妞子还是朵含苞未放鲜花儿呢。韵梅很想把她搂在怀里,仿佛她还只有两三个月大。在她抚弄妞子小手小脚丫时候,她真恨不得妞子再变成个吃奶小孩子。
妞子总是跟着奶奶。那老少向来形影不离。要是不照看,不哄着妞子,奶奶活着就点儿用处也没有。韵梅没法让妞子离开奶奶。有时候,她真妒忌起来,恨不得马上把妞子从天佑太太那儿夺过来,可她没那办。她知道,婆婆没闺女,妞子既是孙女,又是闺女。韵梅劝慰婆婆:"妞子没什大不,没有大病。"仿佛妞子只是婆婆孙女,而不是她身上掉下来肉。
当这条小生命在生死之间徘徊时候,瑞宣打老三那儿得到许多好消息,作为撰稿材料,且用不完呢。美国第三舰队已经在攻东京湾,苏美英缔结波茨坦协定,第颗原子弹也已经在广岛投下。
天很热。瑞宣天到晚汗流浃背,忙着选稿,编辑、收发稿件。他外表虽然从容,可眼睛放光,心也跳得更快。他忘自己身体软弱,只觉得精力无限,刻也不肯休息。他想纵声歌唱,庆祝人类最大悲剧结束。
他不但报导胜利消息,还要撰写对于将来展望。经过这番血教训,但愿谁也别再使用武力。不过他并没有把这意思写出来。地下报刊篇幅太小,写不下这多东西。
于是他在教室里向学生倾诉自己希望。人类成武器奴隶,没有出息。好在人类也会冷静下来,结束战争,缔结和议。要是大家都裁减军备,不再当武器奴隶,和平就有指望。
然而见妞子,他心就凉。妞子不容许他对明天抱有希望。他心里直祷告:"胜利就在眼前,妞子,你可不能死!再坚持半年,个月,也许只要十天——小妞子呀,你就会看见和平。"
祈求也是枉然,胜利救不小妞子。胜利是战争结束,然而却无法起死回生,也无法使濒于死亡人不死。当妞子实在没有东西可吃,而只能咽口共和面时候,她就拿水或者汤把它冲下肚里去。共和面里砂子、谷壳卡在阑尾里,引起急性阑尾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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