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当儿,白巡长和金三爷走进来。
白巡长跑得浑身是汗。他用只手擦脑门上汗,把另只手伸向瑞宣。"喝,——祁先生,咱们胜利!"他准备亲亲热热跟瑞宣握握手,可见瑞宣脸上那副难过样子,不由得把手缩回去。"怎,祁先生?"
瑞宣还没搭茬,金三爷就开口:"祁先生,帮帮吧。胜利,还不赶快去找找钱先生和那外孙子?求求你,帮着找找,看看他们到底给弄到哪儿去。"
瑞宣很愿意马上跟着金三爷去找钱先生,可是打不起精神来。他不能把妈妈和妻子留在家里陪妞子,自己跑出去。没准儿妈妈伤心得会背过气去,甚至于死掉。他指指屋里。
白巡长走过去,金三跟在后头。白巡长打窗户玻璃往里瞧,眼就看明白是怎回事。他当多年巡长,什悲痛场面都见过,他知道,两个女定得哭出声来,要
在重庆,成都,昆明,西安和别许多城市里,人们嚷呀,唱呀,高兴得流着眼泪;北平可冷冷清清。北平日本兵还没有解除武装,日本宪兵还在街上巡逻。
个被征服国家悲哀和痛苦,是不能象桌子上灰尘那样,擦就掉。然而叫人痛快是:日本人降下膏药旗,换上中国国旗。尽管没有游行,没有鸣礼炮,没有欢呼,可是国旗给人民安慰。
北海公园白塔,依旧傲然屹立。海子里红荷花,白荷花,也照常吐放清香。天坛,太庙和故宫,依然庄严肃穆,古老玻璃瓦闪烁着锃亮光彩。
北平冷冷清清。在这胜利时刻,全城点动静都没有。只有日本人忙于关门闭户,未免过于匆忙。
最冷清莫过于祁家。瑞宣把爷爷扶回屋里,老人坐在炕沿儿上,攥着瑞宣手。他想起八年来种种困难,恨不得高声大骂;想到死去儿子,孙子,重孙女,又恨不得放声痛哭。
他慢慢松开瑞宣手,又慢慢躺下。瑞宣把小顺儿叫进来,要他给太爷爷做伴。
这差事小顺儿愿意承担。他不敢上妞子躺着屋里去,也不乐意个人傻站在院子里。没妞子,他不知道该上哪儿去。跟太爷爷块儿呆着,总算有点事做。他乖乖地让老人攥着他手。
老人闭上眼睛,仿佛想要打个盹似,小顺儿手热乎乎,股热气顺着胳臂直钻进老人心里。他觉着自己不但活着,而且还攥着重孙子手——从战争中活过来最老和最小——他象是在腾云驾雾,身子也化到云彩里去。他把小顺儿手攥得更紧。小顺儿以后可以安享太平,生儿育女,祁家世世代代,香烟不断。他把小顺儿手越攥越紧,老手和小手合成体。老人睁开眼睛,好象要对小顺儿说,你是四世同堂老少两辈,咱俩都得活下去。只要咱俩能活下去,打仗不打仗,有什要紧?即便死,你也得活得这把年纪,当你那个四世同堂老祖宗。小顺儿看见老人睁开眼睛,想找两句话说。他问:"太爷爷,您醒啦?"
老人没回答,又把眼睛闭上,脸上浮起丝笑容。
瑞宣在院子里转来转去,绕好几个圈,打窗户外向里望望,母亲和媳妇还坐在床头上瞧着妞子。眼泪下子流出来,他走开,站在枣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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