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瘦长脸,长黑胡子,高鼻梁,眼睛有神。凭这样体面张脸,断弦都不想续,不用说走别花道儿。窑子是逛,只为是陪朋友;对别妇女是敬而远之,不能为娘们耽误自己事;可是自己事在哪里呢?为别人说过媒,买过人儿,总是为别人,可是自己没占便宜,连应得好处也得不到。自己是干什呢?
张妈拿来早饭,他拼命地吃。往常他是只喝碗粥,和个烧饼。今天他吃双份,而且叫她去煮两个鸡子。他得吃,得充实自己;东西吃在自己肚里才不冤。吃过饭,用湿手巾擦顺胡子,他预备出去。风又大起来,不怕;奔走辈子,还怕风?他盘算这天该办事,不,该打仗。他不能再把自己做好饭叫别人端去,拼着这身老骨头跟他们干!
他得先到赈灾会去。他是发起人,为什钱、米、衣服,都是费子春拿着,而且独用着会里汽车?先和费子春干通,不能再那傻。赈多少回灾,自己可剩下什?这回他不能再让!他穿起水獭领子大衣,长到脚面,戴上三块瓦皮帽,提起手杖,他知道自己体面;在世上六十年,不记得自己寒碜过回。他不老,他前途还远得很呢;只要他狠、辣,他总会有对得起自己天。
太阳已经出来,些薄软阳光似乎在风中哆嗦。刘兴仁推开门。他不觉得很冷,肚子里有食,身上衣厚,心中冒着热气。他无须感谢上天,他饱暖是自己卖力气挣来;假如他能把费子春打倒,登时他便能更舒服好多。他高兴,先和北风反抗,而后打倒费子春。他看见他儿子,在南屋门口立着呢,披着床被子。他儿子不难看,有他个儿,他长脸,他高鼻子,就是缺心眼。他疼爱这个傻小子。女儿虽然聪明,可是偷着跟个穷画画儿跑,还不如缺心眼儿子。况且爸爸有本事,儿子傻点也没多大关系,虽然不缺心眼自然更好。
“进去,冻着!”他命令着,声音硬,可是心爱意。
“爸,”傻小子热脸红扑扑,两眼挺亮,可是直着,委委屈屈地叫,“你几儿个给娶媳妇呀?说不算哪?看不揍你!”
“什话!进去!”刘老头子用手杖叱画着,往屋里赶傻小子。他心中软!只有这个儿子!虽然傻点,安知不比油滑鬼儿更保险呢?他几乎忘他是要出门,呆呆地看着傻小子后影——背上披着红蓝条儿被子。傻小子忘关屋门,他赶过去,轻轻把门对上。
出街门,又想起费子春来。不仅是去找费子春,今天还得到市参议会去呢。把他们捧上台,没老刘事,行!老刘给他们手瞧瞧!还有商会孙老西儿呢,饶不他。老刘不再那好说话。不过,给儿子张罗媳妇也得办着;找完孙老西儿就找冯二去。想着这些事,他已出胡同口。街上北风吹断他思路。马路旁柳树几乎被吹得对头弯,空中飕飕吹着哨子,电线颤动着扔扔地响。他得向北走,把头低下去,用力拄着手杖,往北曳。他高鼻子插入风中,不大会儿流出清水,往胡子上滴。他上边缓不过气来,下边大衣裹着他腿。他不肯回头喘口气,不能服软;喉中咽得直响。他往前走,头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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