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受辈子欺侮,难道还得受傻儿子气?冯二可以治服女儿,姓刘就不能治服个傻小子?他想起许多心事,没有件痛快。他辈子没抖起来过,虽然也弄个不缺吃不缺穿。衣食不就是享受,他六十,应当赶紧打主意,叫生命多些油水;不,还不是油水,他得有个知心,肉挨肉,切都服从他,点什东西;也许就是个女人,像冯姑娘这样。他还不老,打倒费子春们是必要,可是也应当在家里,在床上,把生命充实起来。他还不老,他觉得出他血脉流动得很快,能听到声儿似,像雨后高粱拔节儿,吱吱响。傻小子可以等着。傻小子大不过去爸爸。爸应当先顾自己。辈子没走在别人前面,虽然是费尽心机;难道还叫傻小子再占去这点便宜?他看着冯姑娘,红红脸,大眼睛,黑亮头发,是块肉!凭什自己不可以吃口呢?为冯姑娘打算也是有便宜:自己有俩
叫她在这冷天出去。“怕”使“爱”有边界,要不然他简直可以成佛成仙。他可怜刘兴仁,可是不敢这说,虽然他俩是老朋友,他怕。他不敢言语。
两个人正在这声不出,门儿开,进来股冷风,他们都哆嗦下。冯姑娘进来。
“快烤烤来!”冯二看着女儿脸叫。
女儿没注意父亲说什,去招呼客人:“刘伯伯?这冷还出来哪?身体可真是硬朗!”
刘兴仁没答出话来。不晓得为什,他见冯姑娘,心中就发乱。他看着她。她脸冻得通红,鼻洼挂着些土,青棉袍褶儿里也有些黄沙。她个儿不高,圆脸,大眼睛,头发多得盖上耳朵。全身都圆圆,有力气,活泼。手指冻得鲜红,腋下夹着个小蓝布包。她不甚好看,不甚干净,可是有种活力叫刘老头子心乱。她简单,灵便,说话好听。她把蓝布包放在爸身旁,立在炉前烤手,烤烤,往耳上鼻上焐焐:“真冷!不叫你出去,好不好?”她笑着问爸——不像是问爸,像问小孩呢。
冯二点点头。
“沏茶没有?”姑娘问,看客人眼。
“没有茶叶吧?”爸手离火更近些。
“可说呢,忘买。刘伯伯喝碗开水吧?”她脸对脸地问客人。
刘兴仁爱这对大眼睛,可又有点怕。他摇摇头。他心中乱。父女这种说话法,屋里那种暖和劲儿,这种诚爽亲爱,使他木在那里。他羡慕,忌恨冯二。有这个女儿,他简直治服不冯二,除非先把这个女儿擒住。怎擒她呢?叫她做儿媳妇呢?还是做……他傻儿子闹着要老婆,不是天。只有冯姑娘合适。她身体好,她爸在姓刘手心里攥着。娶她,定会生个孙子;儿子傻,孙子可未必傻,刘家有根。可是,见冯姑娘,他不知怎多点生力,使他想起年轻事儿来。他要对得起儿子,可是他相信还会得个——或者不止个——小儿子,不傻儿子。他自己不老,必能再得儿子。他自己要是娶她,他自己屋中也会有旺旺火,也会这样暖和,也会这样彼此亲爱地谈话。他恨张妈,张妈生火没有暖气。要她当儿媳妇,或是自己要她,都没困难。只是,自己爱那个傻小子,肯……他心中发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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