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极黑极亮眼珠不再看着自己鼻子,而是兴奋乱转,腮上泛起两朵红云。他多少还有点腼腆,但是在轻咳过两次后,他胆子完全壮起来。他给他们讲说那小名家历史,作风,和字或画上图章与题跋。他不批评作品好坏,而等着别人点头称赞。假若大家看完,默默不语,他就再给大家讲说,暗示出凡是老,必是好,而且名家——即使是小名家——手下是没有劣品。他话很多,他心跳得很快,直到大家都承认那是张杰作时候,他才含笑把它卷好,轻轻放下;眼珠又去看看鼻子。
他收入,好几年没有什显然增减。他似乎并不怎样爱钱。假若不是为买字画,他满可以永远不考虑金钱问题。他有教书或做事本领,而且相当真诚,又没有什不良嗜好,在他想,顾虑生计简直是多此举。
自从被称为专家,他感到生活增加趣味与价值,在另方面可是有点恨自己无能,不能挣更多钱,买更好字画。虽然如此,他可是不肯把字画转手,去赚些钱。好吧坏吧,那是他收藏,将来也许随着他入棺材,而绝对不能出卖。他不是商人。有时候,他会狠心地送给朋友张画,或幅字,可是永没有卖过。至多,他想,他只能兼份儿差事,去增加些收入。但是事情多,他便无暇去溜山水沟,和到布政司街去饱眼福。他需要空闲,因为每张东西都须口气看几个钟头。
既不能开源,他只好节流。这可就苦他太太。本来就不大爱回家,现在他更减少回去次数。这样,每逢休假日子,他可以去到古玩铺或到有同好朋友家中去坐整天;要不然,就打开箱子,把所有收藏都细看遍,甚至于忘吃饭。同时,他省下回家来往路费与零钱。对家中日用,他狠心地缩减。虽然他也感到点惭愧,可是细想呢,欺侮自己太太总比做别亏心事要好得多。
在七七抗战那年春天,朋友们给庄亦雅贺四十寿日。他似乎向没有想过他年纪,及至朋友们来到,他仿佛才明白自己确是四十岁人。他是个没有远大志愿与无谓顾虑人,可是当贺寿人们散以后,他也不由得有点感触。四十岁,他独自默想,可有什足以夸耀于人事呢?想来想去,只有件。几年来,他已搜集百多家山东小名家字画。这确是点成绩。前些日子,杨可昌——济南位们所谓第二种收藏家——居然带来两个日本人来看他收藏。当时,他并没感到什得意。反之,那些破纸烂画使他有点不好意思拿出来。可是,在四十寿日这天想,这确有很大意义。他跑腿花钱,并不是浪费。即使那些东西是那破烂不堪,但是想想看吧,全国里有谁,有谁,收藏着百多家山东小名家呢?没有第二份儿!连日本人都来参观,哼,他这点收藏已使他有国际声誉!他闭上眼,细细,反复前后想,想把这点事看轻,看成不值笑事体。然而,这却千真万确,日本人注意到他收藏是点也不假。即使自己过火谦虚,而事实总是事实。想到这里,他在惭愧,感慨,无可如何之中,感到点满意。生平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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