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圆脸与方块身子没有什好看;他自爱都寄在那颗单纯实在心上。他不愿拿外表显露出内心聪明,而愿把面貌体态当作心里诚实说明书。他好像老这说:“看看!内外致诚实!周文祥没别,就是可靠!”
把那封信放下,他可是想对镜子看看自己;长久自信使他故意要重新估量自己番,像极稳固内阁不怕,而且欢迎,“不信任案”提出那样。正想往镜子那边去,他听见窗外有些脚步声。他听出来那是他妻来。这使他心中突然很痛快,并不是欢迎太太,而是因为他听出她脚步声儿。家中切都有定规,习惯而亲切,“夏至”那天必定吃卤面,太太走路老是那个声儿。但愿世界上所有事都如此,都使他习惯而且觉得亲切。假如太太有朝日不照着他所熟习方法走路,那要多惊心而没有点办法!他说不上爱他太太不爱,不过这些熟习脚步声儿仿佛给他种力量,使他深信生命并不是个乱七八糟噩梦。他知道她走路法,正如知道他茶碗上有两朵鲜红牡丹花。
他忙着把那封使他心中不平静信收在口袋里,这个举动作得很快很自然,几乎是本能;不用加什思索,他就马上决定不能让她看见这样胡闹封信。
“不早,”太太开开门,只脚蹬在门槛上,“该走吧?”
“这不是都预备好吗?”他看看自己大衫,很奇怪,刚才净为想那封信,已经忘是否已穿上大衫。现在看见大衫在身上,想不起是什时候穿上。既然穿上大衫,无疑是预备出去。早早出去,早早回来,为家大小去挣钱吃饭,是他光荣与理想。实际上,为那封信,他实在忘到公事房去,可是让太太这催问,他不能把生平光荣与理想减损丝毫:“这不是预备走吗?”他戴上帽子。“小春走吧?”
“他说今天不上学,”太太眼看着他,带出做母亲常有那种为难样子,既不愿意丈夫发脾气,又不愿儿子没出息,可是假若丈夫能不发脾气呢,儿子就是稍微有点没出息倾向也没多大关系,“又说肚子有点痛。”
周文祥没说什,走出去。设若他去盘问小春,而把小春盘问短——只是不爱上学而肚子并不定疼。这便证明周文祥儿子会说谎。设若不去管儿子,而儿子真是学会扯谎呢,就更糟。他只好不发言,显出沉毅样子;沉毅能使男人在没办法时候显出很有办法,特别是在妇女面前。周文祥是家长,当然得显出权威,不能被妻小看出什弱点来。
走出街门,他更觉出自己能力本事。刚才对太太言不发等等,他做得又那简净得当,几乎是从心所欲,左右逢源。没有点虚假,没有点手段,完全是由生平朴实修养而来种真诚,不必考虑就会应付裕如。想起那封信,瞎胡闹!
公事房大钟走到八点三十二分,迟到两分钟。这是个新经验;十年来,他至迟是八点二十八分到。做梦时候,钟上长针也总是在半点“这”边。世界好像宽出二分去,切都变样!他忽然不认识自己,自是八点半“这”边人;生命是习惯积聚,新床使人睡不着觉;
请关闭浏览器阅读模式后查看本章节,否则可能部分章节内容会丢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