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种话,他分辨不出大家是激他,还是怕他。他只觉得这样话似乎能往他心里去,使他没法不留下子弹,另有用途。
北平沦陷。当大队日本坦克车和步兵由南苑向永定门进行时,二铁在城外,趴在路旁株柳树后面。极快地他把子弹全射出去。还没等日本鬼们来捉他,他已跃而出:“孙子们,好汉做事好汉当,是康!”
他本想日本人会把他拖到菜市口,他好睁着眼看自己怎死。在死以前,他会喊喝:“打死他们六个,死得值不值?”等大家喝完彩,他再说,“到大柳庄去传个信,王二铁真成康!”
可是,多少刺刀齐刺进
是他脚还往前走。不能回家。回家只有放牛,耕地,流汗,吃棒子面与打那毫无结果架。北平才是藏龙卧虎地方,尽管枪多,好汉总还是好汉。他进安定门。
打听明白天桥儿是在正南,他便直地奔天桥去。在城里,看见汽车,电车,金匾大铺子,他高兴得多。边走,边盘算,假若他单人独马去劫辆车,或家金店,岂不就等于劫皇饷,盗御马?那些他所记得红脸绿脸,有压耳毫,穿英雄氅人们,在他心中出来进去,如同出武戏。
在天桥儿,他还没敢作案。袋里有那点卖田地钱,他吃水爆羊肚,看坤班蹦蹦戏,还在练拳卖膏药,举双石头,和摔跤场子上帮场,表演几次。不到三四天,这带流氓土混混几乎都知道北京康小八。酒肉朋友,天就能拜两起儿盟兄弟。二铁——北京康小八——嘴虽不大伶俐,可是腰里很硬。大家不但知道他腰里有钱,而且有手枪。当他被大家灌醉时候,大家故意地探问:“钱花光怎办呢?”
他黑脸被酒力催,变成黑紫,他本想不回答这问题,可是嘴不听使,极快地说出来:“有枪,是康小八!”
他盟兄弟们已经不是梁山泊上百单八将。他们在七七前夕把他卖给侦缉队。
他开枪拒捕,走出永定门。
在小破土庙里,他倚着供桌打个盹。睁眼,已经天亮。他很高兴这样无心中地开张。从此,他切就专凭他胆量与手枪。他不能再拐弯,眼前道路像摆好火车道,他只有像火车似叮叮当当地循轨前进。他已经是条好汉,只需再做件胆大手狠事,便成惊天动地英雄好汉。
不凑巧,卢沟桥炮声震动全世界,谁还注意什康小八不康小八呢。北平所有枪都准备着向敌人射击,只有二铁还梦想着用他自己那支小黑东西去劫辆汽车。
他不明白大家愤怒,惊疑,吼叫,痛哭,咒骂都是为什。他心意地想教大家叫他作而人们却全都诅咒着日本人。噢,日本人,他自己也憎恶日本人。今天,他称号与威风被日本人压下去,所以就可恨日本人。他是不是应当去和日本人干干,叫日本人也晓得他是呢?他不能决定。他脑子不够用。
他安然地回到天桥儿,仿佛他从未开过枪,拒过捕似。找到出卖他人,他想再试试枪,增加点威风。可是,他们并毫无惧色。他们众口音地说:“咱们这点臭事算得什呢?有本事打日本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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