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头二等跟部分三等乘客先上第条船。这船甲板比大轮船三等舱甲板低五六尺,乘客得跳下去,水荡漾,两船间就距离着尺把海,像张口等人掉进去。乘客同声骂船公司混帐,可是人人都奋不顾身地跳,居然没出岔子。跳痛肚子人想来不少,都手按肚子,眉头皱着,声不响。鸿渐只担心自己要生盲肠炎。船小人挤,路上只听见嚷:“船侧,左面人到右面去几个。”“不好!右面人太多!大家要不要性命?”每句话全船传喊着,雪球似在各人嘴边滚过,轮廓愈滚愈臃肿。鸫渐和人攀谈,知道上岸旅馆难找,十家九家客满。辛楣说,同船来有好几百个客人,李和顾在第二条船上,要等齐他们再去找旅馆,怕今天只能露宿。船靠岸,辛楣和孙小姐带着行李去找旅馆,鸿渐留在码头上等李顾两位,辛楣住定旅馆会来接他们。辛楣等刚走,忽然发出空袭警报,鸿渐着急起来,想坏运气是结伴来,自己正在倒,难保不炸死,更替船上李顾担忧。转念想,这船是日本盟邦意大利人财产,不会被炸,倒是自己逃命要紧。后来瞧码头上人并不跪,鸿渐就留下来,侥幸没放紧急警报。个多钟头后,警报解除,辛楣也赶来。不多会,第二条船黑压压、闹哄哄地近岸。鸿渐眼瞧见李先生飙失箱,衬狭小船首,仿佛大鼻子阔嘴生在小脸上,使人起局部大于全体惊奇,似乎推几何学上原则。那大箱子能从大船上运下,更是物理学奇迹。李先生脸上少那副黑眼镜,两只大白眼睛像剥掉壳煮熟鸡蛋。辛楣忙问眼镜哪里去,李先生从口袋里掏出戴上,说防跳船时候,万眼镜从鼻子上滑下来摔破。
李先生们因为行李累赘,没赶上第条船。可是李梅亭语气里,俨然方才船上遭遇空袭恐怖是代替辛楣等受;假如他没把大菜间让给辛楣们,他也有上摆渡船优先权,不会夹在水火中间,“神经受打击”。辛楣俩假装和应酬本领到此简直破产,竟没法表示感谢。顾尔谦兴致倒没减低,嚷成片道:“今天好运气,真是死里逃生哪!那时候就想不到还会跟你们两位相见。想今天全船人都靠李先生福——李先生,有你在船上,所以飞机没光顾。这话并不荒谬,相信命运。曾文正公说:‘不信天,信运气。’”李先生本来像冬蛰冷血动物,给顾先生当众恭维得春气入身,蠕蠕欲活,居然赏脸笑道:“做大事业人都相信命运。这次出门前,有朋友跟排过八字,说现在正转运,路逢凶化吉。”顾先生拍手道:“可不是?点儿没有错。”鸿渐忍不住道:“也算过命,今年运气坏得很,各位不怕连累?”顾先生头摆得像小孩子手里摇鼓道:“哪里话!哪里话!唉!今天太运气!他们住在上海人真是醉生梦死,怎知道出门有这样危险。内地是不可不来。咱们今儿晚上得找个馆子庆祝下,兄弟作小东。”大家在旅馆休息会,便出去聚餐。李梅亭多喝几杯酒,人全活过来,适才不过是立春时爬虫,现在竟是端午左右爬虫。他向孙小姐问长问短,讲许多风话。
辛楣跟鸿渐同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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