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他是先坐下而后睡着,还是先睡着而后坐下。大概他是先睡着而后坐下,因为他疲乏已经能使他立着睡去。
他忽然醒。不是那种自自然然由睡而醒,而是猛吓,象由个世界跳到另个世界,都在睁眼工夫里。
看见还是黑暗,可是很清楚听见声鸡鸣,是那清楚,好象有个坚硬东西在他脑中划下。他完全清醒过来。骆驼呢?他顾不得想别。绳子还在他手中,骆驼也还在他旁边。他心中安静。懒得起来。身上酸懒,他不想起来,可也不敢再睡。他得想,细细想,好主意。就是在这个时候,他想起他车,而喊出"凭什?"
"凭什?"但是空喊是点用处没有。他去摸摸骆驼,他始终还不知自己拉来几匹。摸清楚,共三匹。他不觉得这是太多,还是太少;他把思想集中到这三匹身上,虽然还没想妥定怎办,可是他渺茫想到,他将来全仗着这三个牲口。
"为什不去卖它们,再买上辆车呢?"他几乎要跳起来!可是他没动,好象因为先前没想到这样最自然最省事办法而觉得应当惭愧似。喜悦胜过惭愧,他打定主意:刚才不是听到鸡鸣?即使鸡有时候在夜间两点钟就打鸣,反正离天亮也不甚远。有鸡鸣就必有村庄,说不定也许是北辛安吧?那里有养骆驼,他得赶快走,能在天亮时候赶到,把骆驼出手,他可以进城就买上辆车。兵荒马乱期间,车必定便宜些;他只顾想买车,好似卖骆驼是件毫无困难事。
想到骆驼与洋车关系,他精神壮起来,身上好似向没有什不舒服地方。假若他想到拿这三匹骆驼能买到百亩地,或是可以换几颗珍珠,他也不会这样高兴。他极快立起来,扯起骆驼就走。他不晓得现在骆驼有什行市,只听说过在老年间,没有火车时候,条骆驼要值个大宝②,因为骆驼力气大,而吃得比骡马还省。他不希望得三个大宝,只盼望换个百儿八十,恰好够买辆车。
越走天越亮;不错,亮处是在前面,他确是朝东走呢。
即使他走错路,方向可是不差;山在西,城在东,他晓得这个。四外由致漆黑,渐渐能分出深浅,虽然还辨不出颜色,可是田亩远树已都在普遍灰暗中有形状。星星渐稀,天上罩着层似云又似雾灰气,暗淡,可是比以前高起许多去。祥子仿佛敢抬起头来。他也开始闻见路旁草味,也听见几声鸟鸣;因为看见渺茫物形,他耳目口鼻好似都恢复应有作用。他也能看到自己身上切,虽然是那破烂狼狈,可是能以相信自己确是还活着呢;好象噩梦初醒时那样觉得生命是何等可爱。看完他自己,他回头看看骆驼——和他样难看,也样可爱。正是牲口脱毛时候,骆驼身上已经都露出那灰红皮,只有东缕西块挂着些零散,没力量,随时可以脱掉长毛,象些兽中庞大乞丐。顶可怜是那长而无毛脖子,那长,那秃,弯弯,愚笨,伸出老远,象条失意瘦龙。可是祥子不憎嫌它们,不管它们是怎样不体面,到底是些活东西。他承认自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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