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喝碗热?"老人先吆喝声,而后替祥子来想:"大概据这猜呀,出不去两条道儿:不是教二强子卖给人家当小啊,就是押在白房子。哼,多半是下白房子!怎说呢?小福子既是,象你刚才告诉,嫁过人,就不容易再有人要;人家买姨太太要整货。那,大概有八成,她是下白房子。快六十岁,见过事多去啦:拉车壮实小伙子要是有个两天不到街口上来,你去找吧,不是拉上包月,准在白房子爬着呢;咱们拉车人姑娘媳妇要是忽然不见,总有七八成也是上那儿去。咱们卖汗,咱们女人卖肉,明白,知道!你去上那里找找看吧,不盼着她真在那里,不过,——茶来!谁喝碗热?!"
祥子气跑到西直门外。
出关厢,马上觉出空旷,树
祥子在街上丧胆游魂走,遇见小马儿祖父。老头子已不拉车,身上衣裳比以前更薄更破,扛着根柳木棍子,前头挂着个大瓦壶,后面悬着个破元宝筐子,筐子里有些烧饼油鬼和大块砖头。他还认识祥子。
说起话来,祥子才知道小马儿已死半年多,老人把那辆破车卖掉,天天就弄壶茶和些烧饼果子在车口儿上卖。老人还是那和气可爱,可是腰弯许多,眼睛迎风流泪,老红着眼皮象刚哭完似。
祥子喝他碗茶,把心中委屈也对他略略说几句。
"你想独自混好?"老人评断着祥子话:"谁不是那想呢?可是谁又混好呢?当初,身子骨儿好,心眼好,直混到如今,落到现在样儿!身子好?铁打人也逃不出去咱们这个天罗地网。心眼好?有什用呢!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并没有这八宗事!当年轻时候,真叫作热心肠儿,拿别人事当自己作。有用没有?没有!还救过人命呢,跳河,上吊,都救过,有报应没有?没有!
告诉你,不定哪天就冻死,算是明白,干苦活儿打算独自个人混好,比登天还难。个人能有什蹦儿①?看见过蚂蚱吧?独自个儿也蹦得怪远,可是教个小孩子逮住,用线儿拴上,连飞也飞不起来。赶到成群,打成阵,哼,阵就把整顷庄稼吃净,谁也没法儿治它们!你说是不是?
心眼倒好呢,连个小孙子都守不住。他病,没钱给他买好药,眼看着他死在怀里!甭说,什也甭说!——茶来!谁喝碗热?"
祥子真明白:刘四,杨太太,孙侦探——并不能因为他咒骂就得恶报;他自己,也不能因为要强就得好处。
自己,专仗着自己,真象老人所说,就是被小孩子用线拴上蚂蚱,有翅膀又怎样呢?
他根本不想上曹宅去。上曹宅,他就得要强,要强有什用呢?就这大咧咧瞎混吧:没饭吃呢,就把车拉出去;够吃天呢,就歇天,明天再说明天。这不但是个办法,而且是唯办法。攒钱,买车,都给别人预备着来抢,何苦呢?何不得乐且乐呢?
再说,设若找到小福子,他也还应当去努力,不为自己,还不为她吗?既然找不到她,正象这老人死孙子,为谁混呢?他把小福子事也告诉老人,他把老人当作真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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