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来位新老师,也是老山东儿——四虎子管他叫作“倒霉山东儿”。这位先生是真正教书,已经在云城教过二十多年书,大家争都争不到手。云城人不知道米老师简直很少。米老师个子比王老师还高,大肚子,脑袋除肉就是油,身上老有股气味。把他放在哪里,他也能活着;把什样孩子交给他,他也会给打闷过去。他没有老婆,似乎天生不爱女人,专会打孩子。
天赐听说新老师来到,他不像初上学那样害怕。由王老师友爱,他断定新老师也必是个朋友。他没有小朋友和他玩,只能希望在成人中找点恩爱。他很高兴上学。可是见米老师,他心凉。米老师坐在那儿,压得椅子直响,脸浮油,出入气儿声音很大,嘴嚼嚼嘎唧着,真像个刚出水鳄鱼。
“拿书来!”米老师嘴裂开,又嘎唧几下。
天赐颤着把书递过去。
“念到哪儿?”
满意。
那块竹板还在,可是他已不再怕它,有时候反倒问老师:“老师,你怎老不用板子呢?”
“手心痒痒啊?”老师笑:“不爱打人,家里也有小孩!”老师不笑:“三跟你边儿大。你几月生日?”
“过八月节;那回不是老师放天学?”
“对;三是四月,比你大。”
天赐翻两页,用小指头指指。
“背!”老师嘴嘎唧上没完,好像专等咬谁似。
天赐背几行,打磕巴。
老师大手把书扫,扫到地上:“拿去念!再背不上来,十板子,听见没有?”说完,嘴嘎唧着,眼闭上,动也不动,就那篓油似坐着。
按照妈妈规矩,天赐不能去拾那本《三字经》,这是种污辱;按着爸办法,满可以扯着长脸去拾起来。天赐不知怎样好。可是他确知道,他讨厌这个老师,这个老师不是朋友。看老师眼是闭着,他想溜出去,找四虎子商议商议
“他在哪儿呢?”
“在家里呢。”老师楞半天才说:“作买卖真不容易呀!”
天赐不大明白这是什意思,可是看得出老师有点不大欢喜,他不往下问;赶紧磨墨写字,磨得天上地下全是墨。连耳朵后边都有对黑点。
到年底,王老师地位再也维持不住。牛老太太没说别;“二十三祭灶,老师就请吧!”这也就很够。二十二晚上,他和牛老者见面,牛老者背着太太借给他千块钱。他没叫天赐知道,便搬铺盖。临走他给四虎子块钱:“你花两三毛钱给天赐买个玩艺儿,剩下是你;告诉你,伙计,天赐有聪明!”
知道王老师已经走,天赐自言自语在书房里转磨半天。除家里人,王老师是他第个朋友。这个朋友走!他不爱念那臭书,他愿听王老师说山东,青岛,和烟台苹果。那些事他都记得真真;可是王老师走,他只能自己装作王老师,瞪着大眼睛,似笑不笑,拉拉袖子,告诉天赐:“天赐,眼望不到边,全是苹果!”天赐装得很像,可是往老师椅子上看,没,什也没有;仿佛在哪儿有点王老师笑声和“银儿”,只是找不到!“你爱什不是,偏不给你;你爱谁不是,偏走!”他自言自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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