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赐没敢指出他豆细工来,虽然也得六十分,可是不是他自己作,他觉着有点亏心。他找算数卷子,没有找到,大概六十分以下都没陈列出来,他很感谢先生们。学友们也都领着家长看成绩。家长们摇着扇子,慢慢看,“还好!”点点头;卷子拿倒,学生忙过去矫正。学生态度也非常自在,指指这,看看那,偷着往嘴里送个糖豆,顶在腮部,等泡湿再嚼,以免出声。
开会。毕业生坐在前面,家长在后边。台上是商会会长,师范校长,和其他重要人物。先生们坐在台下左右,倒好像学生是商会会长教出来。
国歌校歌都唱得很齐,还向国旗鞠躬。牛老者本来把草帽已摘下来,见别人戴着帽鞠躬,他又赶紧戴上。老太太们还没立利落,人家已经鞠完躬,只好再坐下。抱着小孩根本立不起来,孩子被前边人影壁挡住,什也看不见,急得哭起来。好几位邻居老太太帮着劝慰,才住声。再看台上,附小主任报告呢。主任穿着洋服,说句话向上翻下眼,报告有四十分钟,大意是这些毕业生都是将来国家栋梁;可是毕业只是学程上段落,学问是无穷……他坐下,师范校长立起来。他说话声音很细小,好似不大耐烦和小学生们说话。可是也说三十分钟:学业是永不休止,毕业不过是段落……该商会会长。鼓掌特别激烈。会长说着惊人四书句儿与国文上名词:“学然后知不足,不论是银行经理,还是古圣先贤,都是这样。不论在水陆码头,还是商埠,也是这样。活到老,学到老。诸位是将来知县,将
虎子故意学着敌人用语。“少跟耍刺儿;不高兴,背着背着撒手,扔在河里喂王八,才不管什毕业不毕业!上海在哪儿喽,瞎扯臊!”
“那反正,反正,结!”天赐窝回去。
“别长习气,蒜大孩子!”
“你才是蒜,独头蒜,蒜苗!”
“去,边去,不用理!”
“偏理你!”天赐过去抓四虎子痒痒肉,四虎子也不笑。天赐没脸,可是知道四虎子没真生气,也心中承认自己是有点装蒜。他从此不再对四虎子施展学问,表示身分。他得真诚拿四虎子当作朋友。四虎子晓得他切。
真毕业。开毕业会这天,天赐极兴奋。穿上新皮鞋,胸袋上卡住转就出铅笔。走路很用力,为是增高皮鞋响声;可惜拐子脚,两脚尖常往块碰,把鞋尖皮子碰毛两小块。边催妈,边催爸,去看会。他没觉到学校给他什,可是他今天特别爱学校,学校今天给他文凭——连爸都没得过!四虎子在门口又向他吐吐舌头。
同班学友也都打扮很整齐,差不多都穿着皮鞋,彼此听着皮底子响声。八棱脑袋虽然又留级,也穿上皮鞋,看别人毕业仿佛是他最大快乐。级长——个小白胖子——拿着张纸,看看,嘴里咕唧咕唧,又看看,又仰头咕唧,脸上红白:他预备“答词”呢。天赐领着妈爸去看成绩。爸看见他作文——七十五分。
“写还可以?”妈低声问。
“不错。”爸心里计算着:“七十五分,七钱五,差不多就是两:比块现洋还重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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