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拿国文去,”天赐转弯。
“没人爱看你臭国文!问你,下雨时候,谁把你背回来?说!”
“咱哥俩呀!”天赐折溜子,知道下大雨要没人背着是危险。
“结,完,”四
四虎子辈子没有想到手表有什用处,而天赐常和他抱怨:“人家都阔阔,手上有表!”
况且那些有表学生可以随便上先生们屋里去,随便和先生们说笑,而天赐永没有和先生们说过亲密话,先生也不拉他手,也不拍他脑袋。自然他也会不稀罕这些,可是鼻子终归得卷起很高才能保持自己尊严。
羡妒和轻视是天然对儿。他忌恨人家有手表,同时他看不起老黑孩子们。他渴望与他们玩玩,可是机会到,他又不能跟他们在块。原先,他爱他们自由,赤足,与油黑脊背;现在,他以为他们是野,脏,没意思。他们身上有味,鼻垢抹成蝴蝶,会骂人;而他是附属小学学生。他不再珍贵他们那些野经验。他知道事,他们不知道。他们去捉蜻蜓,掏蟋蟀;他会拿钱买蜻蜓与蟋蟀。钱花多,就买到更大更能咬蟋蟀。他同学谁没有几个蟋蟀罐儿,谁稀罕自己捉来“老米嘴”与“梆儿头”?他不能再和他们在块儿跑,他穿着雪白制服,他们光着腿,万被同学看见呢?万被先生看见呢?他们还捉苍蝇玩呢!先生不是说过,苍蝇能传染病?他们捉到小猫小狗,说不定就给剥皮;先生不是说,得爱惜动物?他心里真愿意弄死个小动物,可是他得装出慈善,他是学生!他什也不真知道,可是他有不少道理:由先生与同学得来。这些道理是绝对没错。由家里带块点心到学校去吃是“寒蠢”。在学校里买才是真理。看着老黑孩子们啃老玉米,他硬咽唾沫,也不肯接过来吃,他们不懂卫生!在学校里,比上那些有手表,他藐小得很,比上老黑儿女们,他觉出他是不得。
到快毕业,他更觉得不凡。八棱脑袋,据说,还得留级;别人都可以毕业,得文凭。天赐知道毕业不是什难事,他准明白:这四年就那晃晃悠悠过去,他并没有什出奇地方。可是比起八棱脑袋来,他觉得到底他是心中有点玩艺;八棱脑袋算数才得五分!老师说:八棱脑袋设若得十分,就也准他毕业,他偏偏弄个五分。天赐得四十五分呢!况且国文是七十五分!豆细工,他拾别人不要个,也得六十分!他定可以毕业。
连妈妈都尊敬他,快毕业学生!他得要双皮鞋,管带卡子铁杆铅笔,转就出铅,盒十二色!妈妈都答应。妈妈得去看毕业会;爸也得去!叫爸穿上绸子大褂。“爸毕过业吗?”他问妈妈。妈妈不能不说实话:“爸没有上过学校。”天赐有点看不起爸:“爸国文没得过分数!”他点头咂嘴,带着小学毕业生——特别是云城——那种贫样。
他就是不敢惹四虎子。来因为他俩平日感情,二来因为四虎子拿着他短处。
“咱哥俩问你,”他还用着几年前言语,“上海在哪儿?”
“上海?离天津不远!”
“你不知道,结,完!”
“不知道又怎样呢?”四虎子反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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