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下,她十分可怕。她闭着眼,嘴唇动得很快,有时出声,有时无声,自己叨念。有时她手摸着褥边:“对,你拿这二十去吧;那三十你不能动!”她睁开眼,向四外找:“走啦?拿钱就走!早知道,少给他……”她楞起来,吧唧两下:“给点水喝!”
天赐大着胆给妈点水,妈咽半口,“不是味!”天赐没主意。他没想到妈妈会有这天。他和妈妈感情不算顶好,可是妈妈到底操持着切,妈妈是不可少。妈叫他呢:“福官,这来!”天赐挨近妈妈。“呀,大概不行。把抽屉里小白布包递给!”天赐找到小包,要叫声妈,可没叫出来。他泪下来。他没和妈这样亲密过,妈向来不和他说什知心话。“打开,有个小印,小图章,不是?你带着它,那是你外祖父图章。你呀,福官,要强,读书,作个官半职,在地下喜欢。你外祖作过官!老带着它,看见它就如同看见,明白不?”
天赐说不出来什。他想不出作官有什意义,也顾不得想。他心中飘飘忽忽。他看见死。妈又说话呢,说与他没关系。这不像妈,妈永远不乱讲话!妈又睡去,全身点都不动,嘴张着些,有些不顺畅呼吸声儿。越看越不像妈,她没规矩,没款式,就是那架瘦东西。她身上各处似乎都缩小,看不出点精力来。这不是会管理切妈妈。他不敢再看,转脸去看灯。屋中有些药味。他仿佛是在梦里。他跑去喊爸。
爸来,屋中又换个样。爸圆头大肚使灯光都明好些。屋中有些热气。天赐看看爸,看看妈,这间屋中有两种潮浪,似乎是。他可怜妈那样瘦小静寂,爸也要落泪,可是爸眼好看,活。
妈睁开眼,看看他们,极不放心又闭上,没看完点什被眼皮包进去,像埋点不尽意思。
妈眼永不再睁。
天赐哭不出声来,几年学校训练使他不会放声哭。他心好像已经裂开,可是喊不出,他裂着嘴干泣。妈妈寿衣穿好,他不敢再看,华美衣服和不动身体似乎不应当凑在处。
吊丧人很多,可是并没有表现多少悲意,他在嘈杂之中觉得分外寂寞。有许多人,他向未曾见过,他们也不甚注意他。他穿着孝衣,心里茫然,不知大家为什这样活泼兴奋,好像死是怪好玩。妈妈死,切规矩也都死,他们拿起茶就喝,拿起东西就吃,话是随便说,仿佛是对妈妈反抗,示威呢。
到送三那天,他又会想象。家中热闹得已不像是有丧事,大家是玩耍呢。进门便哭着玩,而后吃着玩,说着玩,除妈妈在棺材内声不发,其余人都没话找话,不笑强笑,他们哭与笑并没什分别。门口吹鼓手敲着吹着,开着玩笑。门外摆着纸车纸马纸箱纸人,非常鲜艳而不美观。院里摆着桌面,大家吃,吃,吃,嘴像些小泔水桶。吸烟,人人吸烟;西屋里还有两份大烟家伙。念经那些和尚,吹打着“小上坟”,“叹五更”,唱着些小调。孩子们出来进去,野狗也跟着挤。灵前点着素烛,摆着台“江米人”,捏是《火焰山》,《空城计》,《双摇会》。小孩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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