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就要江米人,大人进门就让座。也有哭场,边抹泪,边“先让别人吧”,紧跟着便是“请喝吧,酒不坏!”祭幛,挽联,烧纸,金银元宝,红焖肉,烟卷筒,大锡茶壶……不同颜色,不同味道,不同声音,组成最复杂玩耍。天赐跪在灵旁,听着,看着,闻着,他不能再想妈妈,不能再伤心,他要笑,这太好玩。爸穿着青布棉袍,腰中横根白带,傻子似满院里转。他让茶让烟让酒,没人安慰他,他得红着眼皮勉强笑,招待客人。那些妇女,穿着素衣分外妖俏,有也分外难看,都惦记着分点妈妈东西,作个纪念。她们挑眼,她们彼此假装和睦,她们都看不起爸。天赐没法不笑,他想得出更热闹办法,既然丧事是要热闹。他想象着,爸为什不开个游艺会,大家在棺材前跳舞,唱“公鸡打鸣”?为什大家不作个吃丸子竞赛,看谁口气能吃百?或是比赛哭声,看谁能高声哭半点钟,不准歇着?这思索,他心中不茫然,不乱;他郑重承认死是好玩。个人应当到时候就死,给大家玩玩。他想到他自己应当死回,趴在棺材里,掏个小孔,看外面大家怎玩。或者妈妈就是这着呢,也许她会敲敲棺材板说:“给碗茶喝!”他害怕起来,想象使他怕得更真切,因为想象比事实更复杂而有定效果。他应当去玩,他看不出在这里跪着有什意义,他应当背起单刀去杀几个和尚,先杀那个胖,血多。
事实是事实,想象只是种奢侈。他听见屋中有位脸像埋过又挖出来老婆婆,说:“这孩子跪灵算哪出呢?!”个大白鼻子中年妇人回答:“死鬼呀都好,就是不办正事。不给老头子娶个二房,或是由本家承继过小子;弄这东西!”大家同叹息。天赐知道这是说他呢。妇女们眼睛都对他那冷冷,像些雪花儿往他身上落。他又茫然。提到他自己,他就莫名其妙。他曾问过妈妈,为什人家管他叫私孩子,妈妈没说什。他是不是私孩子?妈妈说他是妈妈生。私孩子有什不好?妈妈不愿回答。纪妈,四虎子,爸,也都不说什。他不明白究竟是怎回事。在想象中,他可以成为黄天霸或是张良,他很有把握。提到他真是什,他没主张。现在人家又骂他呢。他并不十分难过,只是不痛快,不晓得自己到底是什。而且更不好受是在这种时节他不能再想象,既不是黄天霸,又不是任何人,把自己丢!在这种时节,生命很小很晃动,像个窄木板桥似,看着就不妥当。
有十点来钟吧,席已坐过不少桌,外面鼓又响。进来个妇人,带着四个孩子,都穿着孝衣,衣上很多黄泥点子,似是乡下来。妇人长得很像雷公奶奶,孩子们像小雷公。天赐眼没看见别,只看见五个尖嘴。妇人进来就哭,哭得特别伤心,头句是:“来晚,昨天晚上才得到信,嫂子——”四个小雷公手拉着手站在妇人后面,声也不出。妇人把来晚,与怎起身,乡下路怎难走,和四个孩子怎还没吃饭,都哭过。猛然把鼻子抓把,而后将天赐用脚踢开,好像踢着块碍事砖头。紧跟着把四个孩子都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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