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家二三十亩地,只剩那几亩洼,没人要。他们租着点地种,可是粮食打下来不值钱!
天赐听着看着,他不懂。在家里,爸老是说钱,几百,成千;这里,席底下放着五个铜子!这里什都没有,鸡子是为卖!他摸摸袋中,还有块多钱呢。他摸着那块现洋,半天;拿出来,顺着光亮炕沿溜,眼看着纪妈,“给老头儿吧?”
老爹眼光更精神,声儿也更高:“哎,少爷你收着!你已经给买点心!不能收这块钱!姓纪辈子豪横,谁叫——哎,谁知这是怎回事呢?你收着,要是接你
岁,高个子,麻子脸,不说话。三个小孩都蓬着头,穿着短袄,有两个裤缝里露着鸡鸡。
进门,大堆粪;粪堆旁立着个女人,比纪妈还老,可是小婶。“嫂子回来?快屋里去吧!”她赶着去掀北屋厚草帘子。邻居们也全跟进院来,在粪堆前站着看。爹笑着嚷:“都进来坐!进来!”没人动弹。爹又说:“不进来,就走!”大家还不动。
屋子是明两暗,很低很暗,土地,当中供着财神爷纸龛。纪妈让天赐上东间去,铺随檐大炕,山墙架着条长板子,板子上放着锅盖棒子面饼,像些厚鞋底儿。天赐找不到椅子,只好坐在炕沿上。墙上有不少臭虫血,还有张薰黑年画——“恶虎村”,他又遇见黄天霸。看着这张旧画——天霸刀上抹个臭虫——他又茫然。没想到过,世界上有这样人家。
老爹在炕与板案之间转个圈:“给少爷什吃呢,哎?老大,先煮几个鸡子去!”老大还没说话,出去找鸡子。三个孩子以为爷爷是疯。低声问妈:“妈!妈!怎爷爷要煮鸡子?鸡子不是留着卖吗?”妈妈用袖子甩他们下子。爷爷没听见可是看见,以为孩子们是要吃食:“哎,吃饼子吧!拿去吃!穷是穷,有饼子就吃,爷爷可不能饿着孩子们!吃去吧!”人拿块饼子,眼还溜着天赐。纪妈已上炕:“爹,你吃点心吧,少爷给你买会子!”爹又笑:“哎,吃!吃!少爷还惦记着!自从你妈妈死那年,没吃过块大饽饽!什年月!哎,好!”他可是没去动手,眼睛找纪二娘去:“二,你去烧水呀。”纪婶看嫂子穿头蓝布袄,还沿着青假缎子边,都看楞。听爹喊,她才想起招待客人。“妞子!”爹在炕席底下摸出五个铜子:“快跑,上小铺买两包高末儿去,高!哎,早年间,家里哪有没茶叶时候!”他坐在炕沿上,楞起来。
“爹,二弟还没信?”纪妈问。
爹摇头。纪妈小叔是当木匠,自从被大兵拉夫拉去,始终没有消息。小婶很好,只是爱犯羊角疯,没法儿出去作事。
“今年地呢?”
“什?”爹没听明白。纪妈重回。“,地?咱们那几亩冤孽产又潦,连根柴火也没剩。租都收得很好,有八成;可是交租……哎,不用提!你那几块子钱,金子似,金子!可是这不像句话啊,老在外头,算怎回事呢?哎,老糊涂,想不出法子来!”
纪妈也不言语。
老者抹抹胡子:“回来先喝点水,吃俩鸡子,少爷!乡下,苦乡下,没吃!”他和天赐招呼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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