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好!好!啊!”爹没可说,泪落下来半个。“哎,少爷,还惦记着,哎,好!进来吧!”
纪妈男人也出来,跟着三个小孩。他有四十来
中。走不远,他屁股铲。纪妈说:随着驴劲儿!他找开驴劲,驴低他高,驴往前他往后,会儿离鞍子,忽然落在鞍上找不着驴劲,而把自己颠得发慌。他没办法,赶脚没办法,驴倒还高兴。天赐扫兴,平日净和纪妈夸口,他会这个会那个,原来他治不住头驴!况且肚子还饿呢,没有这饿过!冷空气,驴尿味,和上下颠,好像使肚子没底儿。虽然已在家中吃两个鸡子,可是肚皮似乎已与脊背碰到处,他好像能看见自己身子已完全透光儿。
幸而路旁有个野茶馆。摆着烧饼与麻花。滚下驴来,他吃开烧饼。嚼着烧饼,他看明白,原来已到乡间;路上他什也没见,只看见驴耳朵。啊,这是乡间!他不大喜欢乡间样子:没有铺户,没有车马,四外都是黄灰地,远处有些枯树。看哪儿都样:地,树,微弱阳光。偶尔有个行人,不是挑着点什,便是背着粪筐,乡下似乎没有体面人,也没有闲逛人。他想城里。城里烧饼多酥!他不饿,把没吃完烧饼给赶脚。
紧走慢走,晌午才到十六里铺。十六里铺只是个小村,在田野里摆着,孤苦零仃,村外有条大道,通到黄家镇。把着村口有个小铺,破石墙上贴着“你吸什烟呀?哈德门!”石头很多,路上石头缝里有点碎马粪渣儿。路旁高起块好像用石堆起河堤,堤上有堆着秣秸与磨盘。门外有爬着狗,有站着两个小孩,都叼着手指,瞪着眼看他们。门上很少有漆,屋子都是平土顶,墙多半是石块堆起。没有悦目颜色,除有家门垛上贴着四个红喜字。也没有什声音,天赐只听见两声鸡叫;门外有老人晒暖,叼着长烟袋声不出。处处都那破,穷,无声无色,好像等着点什风儿把全村吹散。连树木都显着很穷,树干上皮往往被驴啃去,花斑秃似。路旁有个浅坑,坑中水不多,冻成层黑色冰,冰上有不少小碎砖块。纪家在坑上右边,几间小屋在株老槐树旁藏着,树底下有几只鸡和只鸭子。驴奔坑去,孩子们开始跟过来看,大人们也认出来纪妈,大家很亲热招呼她,可是眼都看着天赐。他滚下驴来,赶脚把那包点心递给他。他立在坑沿上看着大家,大家看着他,都显着很傻,像邻村狗们遇到处那彼此楞着。
纪老者出来。他有七十多岁,牙还很齐;因为耳有点沉,眼睛所以特别精神,四外看看,恐怕有人向他说话。小短蓝布棉袄,没结钮,用条带子拢着,露着胸上部,干巴巴横着些铜紫色皱纹。背微弯些。
“爹!”纪妈高声喊。
“哎!哎!”老头子楞磕磕笑,眼中立刻有点不是为哭用泪。“哎!回来!好!”
“这是福官,”纪妈喊着。
“哎!少爷来,好!哎,进来吧!长这高!”
天赐觉得这个老头儿可爱,他把点心包递过去,可是想不出说什。
“给你买来点心,爹!”纪妈扯爹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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