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受不这个:“好吗,先生还偷东西,教给孩子卖皮鞋?只懂得买,不准卖!”爸非辞赵先生不可。纪妈以为爸是对,他们偷煤,而且把没点完洋蜡放在地上喂老鼠!碟子当砚台,筷子当作通火铁条,因为铁条与铲子都没影!
天赐舍不得老师,而且决定反抗,他现在是十六七小伙子,自己很有些主张。他说话已经和大人个声儿,嘴上汗毛也很重,他不能完全服从爸。他本是很喜欢整齐清洁,因为妈妈活着时候事事有定办法,可是他也爱老师凡事没有定,当作诗当儿还有工夫擦桌子?老师和他都是诗人,而爸是商人,这是很清楚;诗人不能服从商人,也是很清楚。
虎爷怕事闹僵,出头调停,以后不准他们再卖东西,由他把守大门,担任检查。爸也不要再生气,因为虎爷相信天赐既会作论,将来必能作官。赵老师算是没被逐出去,遇到该卖东西时候,不等虎爷检查出来,就先声明:“出去创造点钱,远远,不在门口卖!”虎爷也就不深究,因为他也觉得有些东西早就该卖,堆着只管占地方,没别好处。况且老师卖东西还请客呢,虎爷常吃他水果与零食;嘴上得到便宜,眼睛还能不闭上?
爸还有个不满意地方——天赐常去看“蜜蜂”。天赐很喜欢找她去,她现在已是“夜里蜜蜂”。老黑夫妇没工夫管孩子们,由着他们性儿反。天赐也
跟赵先生年多,天赐在文字上有很大进步,写得也怪秀气。爸铺子春联都由他写,伙计们向他伸大拇指,他怪害羞挺得意。
爸承认赵先生是好老师;可是在另方面,他发现:书房中书籍增多,但是短别东西。桌上磁瓶,铜墨盒什都不见,天赐使着个小粗碟子当砚台。爸追问四虎子,虎爷不知道。问天赐,天赐笑。老师没钱买书或别东西,便拿起点东西去卖掉。
“为什不跟要钱呢?”爸糊涂。
“赵先生说,屋里东西多,显着乱得慌!”
“可那是东西!”爸倒不在乎那点东西,他不喜欢这个办法。
“卖你东西和向你要钱还不是样?”天赐完全投降赵老师。
“在门口卖东西?!”这太丢人,爸以为。
“常卖着点,老师说,好忘不穷;穷而后工!”天赐非常得意:“前天,把皮鞋卖,卖块半钱;请老师吃顿小馆,老师很喜欢!”
“你是儿子,还是他儿子?”爸脸沉下来。什都可以马虎,可不是这个马虎法,这是诚心教坏!
天赐没回答出什来,他晓得妈与爸规矩,但是赵老师办法更有意思。这能使他假装穷,而穷得又不像纪家那样。这是卖皮鞋去吃小饭馆。赵老师是真穷,天赐得陪着。就是赵老师穷,虽是真,也非常好玩。赵老师会卖铜墨盒买本小书,而后再卖书买烟卷。由爸与十六里铺,他明白钱厉害;由赵老师,他得到个反抗钱办法,故意和钱开玩笑。钱自然还是好东西,可是老师方法使钱会失去点骄傲,该买书偏买香烟,用鼻子向钱哼几声!肚子饿就卖棉袍,身上冷就去偷煤,多添点火,老师有办法,而且挺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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