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就盼着来场大雪,去去瘟毒;麦子也得意。”去去瘟毒,其实是张大哥注意之点,麦子得意与否,民间苦不苦,都嫌离北平太远;世界上麦子都不得意,北平总有白面吃。
张大哥和老李又敷衍几句,完全出于诚意,同时不失为敷衍,张大哥自己都佩服这招儿。诚意敷衍完老李,又过去和邱吴二位谈点来钟。张大哥比他们二位更没事可作,他是庶务科上,他职务是调动工友和买办东西。对调动工友这项,他是完全无为而治,所以工友们为他私事能非常殷勤卖力气,因为在衙门里总是闲着。对于买办项,自有铺子送来,只要打打电话,过过数目,便完事大吉。至于照例回扣呢,张大哥决不破例拒绝,也不独吞,该分给谁便分给谁,连工友都大家有份。张大哥是庶务中圣手。
这样,他永远不忙,除忙着串各科,而各科职员律欢迎他降临。请医生,雇奶妈,定包厢,买旧地毯,卖灰鼠皮袍再买狐腿,租房,定打新式桌椅,配丸药……凡是科员所需都要张大哥指导与建议。批婚书,过嫁礼,更不用说,永远是他手包办。新从南方来同事,单找他来练习官话——孙先生便是个。连美国留学回来都和他研究相面与合婚。这些差事是纯粹义务,张大哥只落得两句赞美:“北平真是宝地,”和“北平人真会办事。”有这两句,张大哥觉得前生定是积下阴功,所以不但住在北平,而且生在北平!“有宰相之才,没有宰相之命,”当他喝下两盅酒才这样叹息,而并非全无自慰意思;两个“之”字特别意味深长。
张大哥和邱吴二位谈起来;二位就是盼望有人来闲谈,不然真不好意思把公事都交给老李办,虽然大家深知老李有办事瘾——科员中怪物!
吴先生,军队出身,非常正直,刚练好笔酱肘子体字,打算娶个亲。他又提起来:“老吴是军人,先生,没别好处,就是正直,过山炮样正直。四十多,没个儿子。得改变战线,先生!”吴先生“先生”永远不离口,仿佛是拿这个字证明自己已经弃武修文似。他腰背永远笔直,脖子与头齐扭转,不是向左便是向右“看齐”。
这给张大哥个难题。他并不绝对不管给人买妾,不过假使能推得开,他便不管。假如非叫他办不可,那,有个基本条件:买妾人须文过司长,武官至小是团副。妇女应否作妾?那是妇女杂志上问题,张大哥不便于过问。他专从实际上看男人。个小科员,或是中学教师,不论有怎样充足理由,能不纳妾顶好就不纳。精力,金钱,家庭间困难,这些都在纳妾项下向科员与教师摇着头。别自己找枷扛。其实买个妾还不是件容易事,只看男人脑袋是金银铜铁哪种金属作。吴先生脑袋,据张大哥检定,是铁;虽然面积不小,可是能值多少钱斤?纳妾是种娱乐,也许是种必需,无论怎说,总得以金钱地位作保险费。
可是张大哥不能直接告诉吴先生头是铁。他对吴先生和学校青年都没有办法。这两种人中又以吴先生为更难办。青年们闹恋爱,只好听之而已,张大哥还能替谁去恋爱?而吴先生偏偏要张大哥给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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