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赵没来。
二
小赵为什没来?老李不敢问。吴先生虽然是小赵亲戚,可是最不关心小赵事,除托小赵给维持地位,他简直不大爱和小赵说话。吴先生是正直人,老李自然不敢向吴先生打听小赵。邱先生呢,年纪比小赵大,而人情没有小赵硬,所以有小赵领首,他对于向同事们开玩笑事无不参加;可是小赵不提倡,他不便自居祸首;甚至于小赵不在眼前,他连“小赵”二字提也不提。邱先生在不和人开玩笑时候很能咂着滋味苦闷。
可是吴邱二位都知道小赵干什去。小赵是为所长太太到天津办事去。二位对小赵都有点忌妒。但是不便和老李说。老李是以力气挣钱,不管旁人事。二位自然不能以他为同调。况且吴先生是正直人,在老李面前特别要显着正直。老李开始办公,心里老有个小赵影。吴先生挺直腰板,写着酱肘子体字。邱先生喝茶吸烟,咂着滋味苦闷,眼睛专看着手表。
张大哥不和老李同科,可是特意过来招呼声。
公事案,破纸篓,和这个怪物!可是,砸不碎这个怪物,连这张破桌布也弄不碎。碎这块布等于使砖塔胡同那三口儿饿死。
他又坐下,等着他们。他们,这个世界是给他们预备。在家里,油盐酱醋与麻雀牌;来到衙门,进门有巡警给行礼;进公事房,嘻嘻嘻,讨论着,辩论着彼此私事,孩子闹耳朵,老太太办生日,春华楼号女招待。能晚到分便晚到分,能早走分便早走分。破桌子,破茶碗,无穷无尽喝茶。烟卷烟斗齐烧着,把月份牌都迷得看不清。老李等着他们,他们是他朋友,在某种程度上,他审判官。他得为他们穿上洋服,他得随着他们嘻嘻嘻。他接家眷得请他们吃饭。他得向他们时常道歉。
邱先生来。
“啊,老李,回来?家中都好?”和老李握握手。
邱先生眼中带着点不大正经笑意。老李脸红。邱先生没往下说什,可是那个笑在眼角上挂着,大有时半会儿不能消灭来派,于是老李脸上继续着增加热力。
“啊,老李,回来?家中都好?”用手指诊老李手心下。
老李十分感激张大哥:为人谋永远忠诚到底。果然,邱吴二位眼神有点改变光度与神气。设若老李接家眷,张大哥必知道切;可是张大哥也问“家中都好?”小赵话是造谣,定。自然,不定,更好。
“今年乡下收成不坏吧?”张大哥对乡下人自然要问乡下话,吴邱二位登时觉得还不够真正北平人资格。
“不坏,不过民间还是很苦!”老李带着感情说。
邱先生脱大衣,喊听差端茶,眼睛没看着老李,可是眼上那两个笑点会绕着圈向老李那边飞掷,象对流星。
吴先生也到。
“啊,老李,回来?家中都好?”和老李握握手。他手比老李大着两号——按着手套尺寸说——柔软,滑溜,带着科员热力。然后,掏出毛钱票子:“张顺,送车钱去!”
吴先生非常正直,可是眼角上也有点笑意,和邱先生那个相似,虽然程度上不那深。老李脸更热。
他闭着气专等小赵,小赵来到,他就知道是五年徒刑,还是取保释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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