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岁进衙门,到如今已作二十七八年事,钱,没剩下多少,虽然事情老没断过,手头看着也老象富裕。手头看着富裕,正是不能剩钱原因。架子。架子支到那块是没法省钱。诚然,他没有乱扔过个小铜子,张大嫂没错花过百钱,可是顿涮羊肉就是五六块。要请客——作科员能不请客吗?——就得连香菜老醋都买顶鲜顶高。自然五六块顿火锅比十二块桌菜——连酒饭车钱和小账就得二十来块——省得多,可是五六块到底是五六块,况且架不住常吃。儿女教育费是大宗,儿女又都不是省钱材料。人情来往又是大宗,况且张大哥是以出份子赶份子为荣。他那年办四十整寿时候,整整进千号人情,这是个体面,绝大体面,可是不照样给人家送礼,怎能到时候有千号收入?
北平人财产观念是有房产。开铺子是山东山西——现在添上广东老——人们事。地亩限于祖产和祖坟。买空卖空太不保险。上万国储金是个道儿,可是也不定可靠。只有吃瓦片是条安全路。张大哥有三处小房,连自己住那处在内。当个科员能置买三处小房,在他同事眼中,这不亚于个奇迹。
天真以为父亲是个财主。对秀真提到父亲时候,他头歪——“那个资本老头。”他不知道父亲有多少钱,也不探问。父亲不给钱,他希望“**”。父亲给钱,他希望别共父亲产,好留着给他个人花。钱到手,他花三四块理个发,论半打吃冰激凌,以十个为起码吃桔子,因为听说外国青年全爱吃冰激凌与水果。这些经常费外,还有不言不语,先斩后奏临时费;先买东西,而后硬往家里送账条;资本老头没法不代偿,这叫作不流血“**”法。
女儿也是块心病,不过没有儿子那样大。女儿生就是赔钱货,从洗三那天起已打定主意为她赔钱,赔上二十年,打发她出嫁,出嫁之后还许回娘家来掉眼泪。这是谁也没办法事。老天爷赏给谁女儿,谁就得唱出义务戏。指着女儿发财是混账话,张大哥不能出售女儿,可是凭良心说,义务戏谁也是捏着鼻子唱。到底是儿子,只要不是马蜂儿子。天真是不是马蜂儿子?谁敢断定!
天真回来那天,资本老头夜没睡好。
三
天真特点:懒,懦。
和妈妈定好第二天早起:爸爸上衙门,他还正作着最好那个梦呢。十点半才起来,妈妈特意给定下豆浆,买下顶小顶脆油炸圈儿,洋白糖——又怕儿子不爱喝甜浆,另备下碟老天义八宝酱菜。儿子起来,由打哈欠到擦完雪花膏,点四十分钟工夫。
妈妈去收拾屋子,爸爸是资本老头,妈妈是奴隶。天真常想到共爸爸产,永远没想到释放奴隶妈妈。没人能信这是那漂亮人卧室:被子半在地上,烟卷头——都是自行烧尽——把茶碟烧好几道黄油印,地上扔满报纸,报纸上扔着桔子皮,木梳,大刷子,小刷子。枕头上放着篦子,拖鞋上躺着生发油瓶。茶碗里有几个桔子核。换下袜子在痰盂里练习游泳。妈妈皱眉。天真是地道出淤泥而不染,和街坊家王二嫂正是对儿。王二嫂被子能整片往下掉泥,锅盖上清理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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