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先生,来给你道歉,”方墩腮部自己弹动,为是惊走苍蝇。“都明白,小赵死后,事情都清楚。来道歉!还有件事,得告诉你。吴先生又找着事。不是新换市长吗,他托个人情,进教育局。他虽是军队出身,可是现在他很认识些个字;近来还有人托他写扇面呢。好歹混去吧,咱们还闲得起吗?”
老李为显着和气,问句极不客气,“那你也不离婚?”
方墩摇摇头,“哎,说着容易呀;吃谁去?也想开,左不是混吧,何必呢!你看,”她指着腮上伤痕,“这是那个小老婆抓!自然也没饶她,她不行;把她脸撕得紫里套青!跟吴先生讲和,单跟这个小老婆干,看谁成,不把她打跑才怪!走,乘着早半天,还得再看家儿呢。”她仿佛是练着寒暑不侵工夫,专为利用暑天锻炼腿脚。
老李把她送出去,心里说“有个不离婚!”
刚脱汗衫,擦着
老李唯值得活着事是天天能遇到机会看眼东屋那点“诗意”。他不能不承认他“是”迷住,虽然他理智强有力管束着切行动。既不敢——往好说,是不肯——纯任感情进攻,他只希望那位马先生回来,看她到底怎样办,那时候他或者可以决定他自己态度。设若他不愿再欺哄自己话,他实在是希冀着——马回来,和她吵;老李便可以与她同逃走。逃出这个臭家庭,逃出那个怪物衙门;直逃到香浓色烈南洋,赤裸裸在赤道边上丛林中酣睡,作着各种颜色热梦!带着丁二爷。丁二爷天生来宜于在热带懒散着。说真,也确是得给丁二爷想主意——他天到晚怕枪毙,不定哪天他会喝两盅酒到巡警局去自首!带他上哪儿?似乎只有南洋合适。他与她,带着个怕枪毙丁二爷,在椰树下,何等浪漫!
“小鸟儿,叫吧!你们叫,就没人枪毙!”丁二爷又对着笼子低声问卜呢!
逃,逃,逃,老李心里跳着这个字。逃,连小鸟儿也放开,叫它们也飞,飞,飞,直飞过绿海,飞到有各色鹦鹉林中,饮着有各色游鱼溪水。
他笑这个社会。小赵被杀会保全住不少人饭碗,多滑稽!
二
正是个礼拜天,蝉由天亮就叫起来,早晨屋子里就到八十七度,英和菱头上胸前眼看着长片片痱子。没有点风,整个北平象个闷炉子,城墙上很可以烤焦烧饼。丁二爷夏布衫无论如何也穿不住;英和菱热得象急狗,捉着东西就咬。院子里砖地起着些颤动光波,花草全低头,麻雀在墙根张着小嘴喘气,已有些发呆。没人想吃饭,卖冰声音好象是天上降下福音。老李连袜也不穿,劲儿扑打蒲扇。只剩苍蝇还活动,其余都入半死状态。街上电车铃响声象是催命咒语,响得使人心焦。
为自己,为别人,夏天顶好不去拜访亲友,特别是胖人。可是吴太太必须出来寻亲问友,好象只为给人家屋里增加些温度。
老李赶紧穿袜子,找汗衫,胳臂肘上往下大股流汗。
方墩太太眼睛上黑圈已退,可是腮上又加上花彩,大条伤痕被汗淹得并不上口,跟着小队苍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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