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文?孝文能有啥闲话?”。
“说是跟村口烂窑那个货……”
“呃……”
冷先生看见白嘉轩泛红脸色顿然变得如同张黄表纸,佝偻躯体猛烈地抖颤
门板。冷先生给他斟上盅金黄色茶水,再把包用乳黄色油纸裹着卷烟叶解开,摊放在小桌上,指着个茶杯说:“你赶巧,这茶叶是刚刚接下雪花水冲泡,尝尝。”白嘉轩呷口茶,清香扑鼻,热流咕噜噜响着滚下喉咙,顿觉回肠荡气浑身通畅,嘴里却故意冷淡地说:“雪水还不就是水嘛!喝着没啥两样儿。”说着捏出段儿,剪得十分规矩烟片优雅自如地撒开,铺展到膝头棉裤上,再取来段节短碎烟片均匀地夹进去,然后包卷起来,在两只粗大手掌之间反覆捻搓,用舌尖给开口烟片抿点口水粘住,就制造出支漂亮雪茄。他从桌边拈起那根从早起到晚默默燃烧着散发着香气火苗儿,对着雪茄头儿燃,悠悠喷出口浓重蓝色烟雾来。
二儿子孝武媳妇正月里过门以后,他和冷先生关系发生深刻变化,由爷们爹们世代认交发展为儿女亲家。感激不尽亲家翻心至诚疗治,终于使他百日之后重新走到白鹿村街巷里,而没有变成个死僵僵瘫痪炕头废物。他原先从不串门现在更不串,只是在隔过些日子或阴雨绵绵憋闷时日,到亲家冷先生中医堂来坐坐聊聊。冷先生中医堂,成为罗锅嘉轩知白鹿原动态个通风口。求医抓药人每天都把各个村子发生异常事件及时传递到中医堂里来,冷先生对纷繁大小事变经过筛选,拣出那些值得-说事说给白嘉轩,俩人接着就对此事议论评说番。有时候俩人对坐着喝茶吸烟,夏天人把竹皮扇子,冬天守盆木炭火,冷先生话语不多,白嘉轩也不好弹舌,俩人就那坐着甚至不说闲话。俩人心里都明白,其实只有真正信赖无虞关系才能达到这种去伪情而存真实境地。白嘉轩怀着平和愉悦心态呷着雪水冲下茶水,发现冷先生给他格外殷切地添茶,稍微点过分客套反而引起不适和别扭;他留心瞄瞅着冷先生,终于发觉那双平素总透着冷气眼睛躲躲闪闪,浮泛着缕虚光。他直言说:“冷大哥你甭瞎张罗“你坐下抽你烟吧。茶会倒,烟会卷喀!你象是心里有事?在这儿不便就走。”冷先生看到自己弄巧成拙,急忙拉住白嘉轩手,就再也转不过弯儿:“兄弟你坐下,有话跟你说……”
“咱弟兄们说话,还这拐弯抹角呀?”
“听到句闲话,——”
“……”
“虽则是句闲话,可不是般闲话。”
“呃呀几天不见,你直筒肠子扭成麻花!算你甭说。回去睡觉呀!”
“怕你招不住这个闲话。兄弟你听到这闲话先不要生气。这闲话给你说行不行,说又怕你招架不住……”
“黄货白货给上匪打抢,又砸断腰,不象人样儿象条狗,连句气活也没骂还是踏轧花机;不信世上还有啥‘闲话’能把气死,能把扳倒?顶大不过是想算伙食帐(处死)罢咧!”
“嘉轩兄弟……听人说孝文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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