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贞拉着手说:
“屋里去,帮着拾掇拾掇。”
小跨院里只有这两间小房,门推吱扭扭串尖响,那声音不好听,好像有根刺扎在人心上。
翻腿坐在炕沿上,又等会,还不见秀贞来,急,溜出屋子,往跨院里去找她。那跨院,仿佛直都是关着,从来也没见过谁去那里。轻轻推开跨院门进去,小小院子里有棵不知道什树,已经长小小绿叶子。院角地上是干枯落叶,有烂。秀贞大概正在打扫,但是进去时看见她手拿着扫帚倚在树干上,手掀起衣襟在擦眼睛,悄悄走到她跟前,抬头看着她。她也许看见,但是没理会,忽然背转身子去,伏着树干哭起来,她说:
“小桂子,小桂子,你怎不要妈呢?”
那声音多委屈,多可怜啊!她又哭着说:
“不带你,你怎认得道儿,远着呢!”
想起妈妈说过,们是从很远很远家乡来,那里是个岛,四面都是水,们坐大轮船,又坐大火车,才到这个北京来。曾问妈妈什时候回去,妈说早着呢,来趟不容易,多住几年。那秀贞所说那个远地方,是像们岛那远吗?小桂子怎能个人跑去?替秀贞难过,也想念并不认识小桂子,眼泪掉下来。在模模糊糊泪光里,仿佛看见那骑着大金鱼胖娃娃,是什也没穿啊!
二
天气暖和多,棉袄早就脱下来,夹袄外面早晚凉就罩上件薄薄棉背心,又轻又软。穿新布鞋,前头打块黑皮子头,老王妈——秀贞她妈,看见新鞋说:
“这双鞋可结实呦——把们家门槛儿踢烂,你这双鞋也破不!”
惠安馆已经来熟,会馆大门总是开着扇,所以随时可以溜进来。说溜进来,因为总是背着家里人偷着来,他们只知道常常是随着宋妈买菜到井窝子找妞儿,见宋妈进油盐店,就回头走,到惠安馆来。
今天进惠安馆,秀贞不在屋里。炕桌上摆着个大玻璃缸,里面是几条小金鱼,游来游去。问王妈:
含着眼泪,大大地倒抽口气,为不让自己哭出来,揪揪秀贞裤腿叫她:
“秀贞!秀贞!”
她停止哭声,满脸泪蹲下来,搂着,把头埋在前胸擦来擦去,用绵绵软软背心,擦干她泪,然后她仰起头来看看笑,伸出手去调顺她揉乱刘海儿,不由得说:
“喜欢你,秀贞。”
秀贞没有说什,吸溜着鼻涕站起来。天气暖和,她也不穿绑腿棉裤,现在穿是条肥肥散腿裤。她腿很瘦吗?怎风吹那裤子,显得那晃荡。她浑身都瘦,刚才蹲下来伏在胸前时,看那块后脊背,平板儿似。
“秀贞呢?”
“跨院里呢!”
“去找她。”说。
“别介,她就来,你这儿等着,看金鱼吧!”
把鼻子顶着金鱼缸向里看,金鱼边游边嘴巴张张地在喝水,嘴也不由得张张地在学鱼喝水。有时候金鱼游到面前来,隔着层玻璃,和鱼鼻子顶牛儿啦!就这看着,两腿跪在炕沿上,都麻,秀贞还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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