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天,睡觉,听爸跟妈吵架。爸说:‘这孩子也够拗,嗓门儿其实挺好,可是她说不玩就不玩,可有什办法呢!’那瘸子妈说:‘你越揍她,越不管事儿。’爸说:‘不揍她,怎能出这口气!捡来时候还没冬瓜大,捧着抱着带回家,而今长得比桌子高,可是不由人管。’妈说:‘你当初把她捡回来就错主意,跟亲生亲养到底不样,说老实话,你也没按亲生那疼她,她也不能拿你当亲爹那孝顺。’爸叹口气,又说:‘晃儿五六年!那天也真邪行,走到齐化门脸儿屎急。’妈说:‘是呀,你说大早儿捡点煤核来烧,省得让人看见怪寒碜,每天你不都是起来先出恭后才漱口洗脸吗?那天你忙得没上茅房,饶着煤核没捡回来,倒捡个不知谁家私生小崽子来。’爸又说:‘想着找城根底下蹲蹲吧,谁知道就看见个小包袱呢!先还以为要发邪财,打开看,敢情是她,活玩意儿,小眼还骨碌骨碌直转哪!’妈妈说:‘哼!你而今打算在她身上发财,赶明儿唱得跟碧云霞那红,可不易。’……”
又闭上眼睛,仰头靠着墙听妞儿絮絮叨叨地说,好像听过这故事,是谁讲呢?还说大清早就把那孩子包裹包裹扔到齐化门城根去?也许是做梦,现在常常做梦,宋妈说白天玩疯晚饭又吃撑,才又咬牙又撒呓挣。是吗?就闭着眼问妞儿:
“妞儿,你跟说好几遍这故事啦!”
“胡说,跟谁也没说过。今儿头回跟你说。你有时候糊里糊涂,还说要上学呢!瞧你考不上。”
“可是,真是知道呀!你生那时候,正是青草要黄,绿叶快掉,那不冷不热秋天,可是窗户外头倒是飘进来阵子桂花香气。……”
现在上天桥唱戏去,围圈子人听,唱完就捧着个小箩筐跟人要钱,要钱人都溜,回来爸爸就揍!他说,给钱都是你爷爷,你得摆个笑脸儿,瞧你这份儿丧!说着他就拿棍子抡。”
“你说那个碧云霞也在天桥唱呀?”
“哪儿呀!人家在戏院子里唱,城南游艺园,离天桥也不远,听碧云霞才都是大爷哪!可是爸爸常说,在戏园子唱,有好些是打天桥唱出来。他就逼着学,逼着唱。”
“你不是也很爱唱吗?怎说是他逼。”
“爱随自己,愿意唱就唱,愿意给谁听就给谁听,那才有意思。就比如咱们俩在这屋里,唱给你听。”
妞儿推推,睁开眼,她奇怪地问:
“你在说什?是不是又睡着撒呓挣?”
“刚才说什?”有些忘,刚才也许是在梦中。
妞儿摸摸头
是,想起刚认识妞儿那天,油盐店伙计要她唱,她眼睛含着泪那样子。
“可是你还得唱呀!你不唱赚不钱怎办!”
“呀,哼!”妞儿狠狠地哼声,“还是要找亲爹亲妈去!”
“那你怎原来不跟你亲爹亲妈在起呢?”这是始终不明白件事。
“谁知道!”妞儿犹豫着,要说不说样子。外面雨还是那大,天像要塌下来,又像天上有个大海水都倒到地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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