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真不懂妈为什忽然跟爸生气,直到有天,在那云烟缭绕鸦片烟香中,才也闻出那味道不对。
那个做九六公债胡伯伯,常来家打牌,他有套烟具摆在们家,爸爸有时也躺在那里陪胡伯伯玩两口。
兰姨娘很会烧烟,因为施伯伯也是抽大烟。是要吃晚饭时候,爸和兰姨娘横躺在床上,面对面,枕着荷叶边绣花枕头,上面是妈绣拉锁牡丹花,中间那份烟具很喜欢,像爸给从日本带回来盒玩具。白铜烟盘里摆着小巧烟灯,冒着青黄火苗,兰姨娘用根银签子从个洋钱形银盒里挑出撮烟膏,在烟灯上烧得嗞嗞地响,然后把烟泡在她那红红掌心上滚滚,就这来回烧着滚着,烧好插在烟枪上,把银签子抽出来,中间正是个小洞口。烟枪递给爸,爸嘬着嘴,对着灯火窣窣地抽着。坐在小板凳上看兰姨娘手看愣,那烧烟手法,真是熟巧。忽然,在喷云吐雾里,兰姨娘手,被爸把捉住,爸说:
“你这是朱砂手,可有福气呢!”
兰姨娘用另只手把爸手甩打下,抽回手去,笑瞪着爸爸:
拜你妈当姐姐,问她愿意不愿意?”兰姨娘笑着说。
“妈愿意吧?”真问。
“愿——意呀!”妈声音好像在醋里泡过,怎这酸!
可是很开心,如果兰姨娘能够好久好久地停留在们家话。她怎也说要当女校长呢?有次,站在对街测字摊旁看热闹,测字先生忽然从他后领里抽出把折扇,指着对那些要算命人说:“看见没有?这个小姑娘赶明儿能当女校长,她鼻子又高又直,主意大着呢!有男人气。”兰姨娘话,测字先生话,让人听都舒服得很,使觉得自己很不起。
爸对兰姨娘也不错,那天跟着爸妈到瑞蚨祥去买衣料,妈高高兴兴地为和弟弟妹妹们挑选些衣料之后,爸忽然对说:
“别胡闹!没看见孩子?”
爸也许真忘记在屋里,他侧抬起头,冲不自然地笑,爸那副嘴脸!打个冷战,不知怎,立刻想到妈。站起来,掀起布帘子,走出卧室,往外院厨房跑去。不知道为什要在这时候找母亲。跑到厨房,喊声:“妈!”背手倚着门框。
妈站在大炉灶前,头上满是汗,脸通红,她肚子太大,向外挺着,挺得像要把肚子送给人!锅里油热,冒着烟,她把菜倒在锅里,才回过头来不耐烦地问:
“干?”回答不出,直着眼看妈脸。她急,又催:“说话呀!”
“英子,你再挑件给你兰姨娘,你知道她喜欢什颜色吗?”
“知道知道。”兴奋得很,“她喜欢件蛋青色印度绸,镶上道黑边儿,再压道白芽儿……”比手画脚说得高兴,回头看见坐在玻璃柜旁妈,妈正皱着眉头在瞪。伙计早把深深浅浅绸子捧来好几匹,爸挑色最浅,低声下气地递到妈面前说:
“你看看这料子还好吗?是真丝吗?”
妈绷住脸,抓起那匹布端,大把地攥,拳头紧紧,像要把谁攥死。手松开来,那团绸子也慢慢散开,满是皱痕,妈说:
“你看好就买吧,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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