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夏夜纳凉时候,有时还谈起他们事情来。有人说是老死,有人说是病死,有人说是给抢羊皮袍子强盗杀死。后来又有人说其实恐怕是故意饿死,因为他从小丙君府上鸦头阿金姐(32)那里听来:这之前十多天,她曾经上山去奚落他们几句,傻瓜总是脾气大,大
“因为们是不食周粟……”
伯夷刚刚说出口,叔齐赶紧使个眼色,但那女人好像聪明得很,已经懂得。她冷笑下,于是大义凛然斩钉截铁说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们在吃薇,难道不是们圣上吗!”(31)伯夷和叔齐听得清清楚楚,到末句,就好像个大霹雳,震得他们发昏;待到清醒过来,那鸦头已经不见。薇,自然是不吃,也吃不下去,而且连看看也害羞,连要去搬开它,也抬不起手来,觉得仿佛有好几百斤重。
六
樵夫偶然发见伯夷和叔齐都缩做团,死在山背后石洞里,是大约这之后二十天。并没有烂,虽然因为瘦,但也可见死并不久;老羊皮袍却没有垫着,不知道弄到那里去。这消息传到村子里,又哄动大批来看人,来来往往,直闹到夜。结果是有几个多事人,就地用黄土把他们埋起来,还商量立块石碑,刻上几个字,给后来好做古迹。
“温柔”。(29)尤其可议是他们品格,通体都是矛盾。于是他大义凛然斩钉截铁说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30),难道他们在吃薇,不是们圣上吗!”
这时候,伯夷和叔齐也在天天瘦下去。这并非为忙于应酬,因为参观者倒在逐渐减少。所苦是薇菜也已经逐渐减少,每天要找捧,总得费许多力,走许多路。
然而祸不单行。掉在井里面时候,上面偏又来块大石头。
有天,他们俩正在吃烤薇菜,不容易找,所以这午餐已在下午。忽然走来个二十来岁女人,先前是没有见过,看她模样,好像是阔人家里婢女。
然而合村里没有人能写字,只好去求小丙君。
然而小丙君不肯写。
“他们不配来写,”他说。“都是昏蛋。跑到养老堂里来,倒也罢,可又不肯超然;跑到首阳山里来,倒也罢,可是还要做诗;做诗倒也罢,可是还要发感慨,不肯安分守己,‘为艺术而艺术’。你瞧,这样诗,可是有永久性:上那西山呀采它薇菜,强盗来代强盗呀不知道这不对。神农虞夏下子过去,又那里去呢?唉唉死罢,命里注定晦气!
“你瞧,这是什话?温柔敦厚才是诗。他们东西,却不但‘怨’,简直‘骂’。没有花,只有刺,尚且不可,何况只有骂。即使放开文学不谈,他们撇下祖业,也不是什孝子,到这里又讥讪朝政,更不像个良民……不写!……”
文盲们不大懂得他议论,但看见声势汹汹,知道定是反对意思,也只好作罢。伯夷和叔齐丧事,就这样算是告段落。
“您吃饭吗?”她问。
叔齐仰起脸来,连忙陪笑,点点头。
“这是什玩意儿呀?”她又问。
“薇。”伯夷说。
“怎吃着这样玩意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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