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程吓得倒退两步,站得更挺。他虽然有时觉得他走路很像上台老生,却从没有将他当作女人看待,他知道自己答很错。
"恶毒妇是很凶女人,倒不懂,得来请教你?——这不是中国话,是鬼子话,对你说。这是什意思,你懂?"
",……不懂。"学程更加局促起来。
"吓,白化钱送你进学堂,连这
"学程!"四铭记起件事似,忽而拖长声音叫,就在她对面把高背椅子上坐下。
"学程!"她也帮着叫。
她停下糊纸锭,侧耳听,什响应也没有,又见他仰着头焦急等着,不禁很有些抱歉,便尽力提高喉咙,尖利叫:
"[纟全]儿呀!"
这叫确乎有效,就听到皮鞋声橐橐近来,不会,[纟全]儿已站在她面前,只穿短衣,肥胖圆脸上亮晶晶流着油汗。
四铭太太正在斜日光中背着北窗和她八岁女儿秀儿糊纸锭,忽听得又重又缓布鞋底声响,知道四铭进来,并不去看他,只是糊纸锭。但那布鞋底声却愈响愈逼近,觉得终于停在她身边,于是不免转过眼去看,只见四铭就在她面前耸肩曲背狠命掏着布马挂底下袍子大襟后面口袋。
他好容易曲曲折折汇出手来,手里就有个小小长方包,葵绿色,径递给四太太。她刚接到手,就闻到阵似橄榄非橄榄说不清香味,还看见葵绿色纸包上有个金光灿烂印子和许多细簇簇花纹。秀儿即刻跳过来要抢着看,四太太赶忙推开她。
"上街?……"她面看,面问。
"唔唔。"他看着她手里纸包,说。
于是这葵绿色纸包被打开,里面还有层很薄纸,也是葵绿色,揭开薄纸,才露出那东西本身来,光滑坚致,也是葵绿色,上面还有细簇簇花纹,而薄纸原来却是米色,似橄榄非橄榄说不清香味也来得更浓。
"你在做什?怎爹叫也不听见?"她谴责说。
"刚在练八卦拳〔2〕……。"他立即转身向四铭,笔挺站着,看着他,意思是问他什事。
"学程,就要问你:恶毒妇是什?"
"恶毒妇?……那是,很凶女人罢?……"
"胡说!胡闹!"四铭忽而怒得可观。"是女人!?"
"唉唉,这实在是好。"她捧孩子似将那葵绿色东西送到鼻子下面去,嗅着说。
"唔唔,你以后就用这个……。"
她看见他嘴里这说,眼光却射在她脖子上,便觉得颧骨以下脸上似乎有些热。她有时自己偶然摸到脖子上,尤其是耳朵后,指面上总感着些粗糙,本来早就知道是积年老泥,但向来倒也并不很介意。现在在他注视之下,对着这葵绿异香洋,可不禁脸上有些发热,而且这热又不绝蔓延开去,即刻径到耳根。她于是就决定晚饭后要用这来拚命洗洗。
"有些地方,本来单用皂荚子是洗不干净。"她自对自说。
"妈,这给!"秀儿伸手来抢葵绿纸;在外面玩耍小女儿招儿也跑到。四太太赶忙推开她们,裹好薄纸,又照旧包上葵绿纸,欠过身去搁在洗脸台上最高层格子上,看看,翻身仍然糊纸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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