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义,你能抄下来?”他问。
“可以抄点。”
“拿来看!”
交出所抄讲义去,他收下,第二三天便还,并且说,此后每星期要送给他看回。拿下来打开看时,很吃惊,同时也感到种不安和感激。原来讲义已经从头到末,都用红笔添改过,不但增加许多脱漏地方,连文法错误,也都订正。这样直继续到教完他所担任功课:骨学、血管学、神经学。
可惜那时太不用功,有时也很任性。还记得有回将
中国留学生会馆门房里有几本书买,有时还值得去转;倘在上午,里面几间洋房里倒也还可以坐坐。但到傍晚,有间地板便常不免要咚咚咚地响得震天,兼以满房烟尘斗乱;问问精通时事人,答道,“那是在学跳舞。”
到别地方去看看,如何呢?
就往仙台医学专门学校去。从东京出发,不久便到处驿站,写道:日暮里。不知怎地,到现在还记得这名目。其次却只记得水户,这是明遗民朱舜水先生客死地方。仙台是个市镇,并不大;冬天冷得利害;还没有中国学生。
大概是物以希为贵罢。北京白菜运往浙江,便用红头绳系住菜根,倒挂在水果店头,尊为“胶菜”;福建野生着芦荟,到北京就请进温室,且美其名曰“龙舌兰”。到仙台也颇受这样优待,不但学校不收学费,几个职员还为食宿操心。先是住在监狱旁边个客店里,初冬已经颇冷,蚊子却还多,后来用被盖全身,用衣服包头脸,只留两个鼻孔出气。在这呼吸不息地方,蚊子竟无从插嘴,居然睡安稳。饭食也不坏。但位先生却以为这客店也包办囚人饭食,住在那里不相宜,几次三番,几次三番地说。虽然觉得客店兼办囚人饭食和不相干,然而好意难却,也只得别寻相宜住处。于是搬到别家,离监狱也很远,可惜每天总要喝难以下咽芋梗汤。
从此就看见许多陌生先生,听到许多新鲜讲义。解剖学是两个教授分任。最初是骨学。其时进来是个黑瘦先生,八字须,戴着眼镜,挟着迭大大小小书。将书放在讲台上,便用缓慢而很有顿挫声调,向学生介绍自己道:——
“就是叫作藤野严九郎……。”
后面有几个人笑起来。他接着便讲述解剖学在日本发达历史,那些大大小小书,便是从最初到现今关于这门学问著作。起初有几本是线装;还有翻刻中国译本,他们翻译和研究新医学,并不比中国早。
那坐在后面发笑是上学年不及格留级学生,在校已经年,掌故颇为熟悉。他们便给新生讲演每个教授历史。这,据说是穿衣服太模胡,有时竟会忘记带领结;冬天是件旧外套,寒颤颤,有回上火车去,致使管车疑心他是扒手,叫车里客人大家小心些。
他们话大概是真,就亲见他有次上讲堂没有带领结。
过星期,大约是星期六,他使助手来叫。到得研究室,见他坐在人骨和许多单独头骨中间,——他其时正在研究着头骨,后来有篇论文在本校杂志上发表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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