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灰云屏着曙色渗出点点亮时候,他们要进城去。前天,在河里摸螺蛳斗鸡眼逢人便说:“城里来个啥子破天荒同志,专给啥子猪呀牛呀鸡呀下方子戳屁股,城里人管叫‘兽医’个啥子蛋——真他娘怪啥子。”同仁嫂把这话记在心里,于是大清早这会儿,这河边上便有这大小静静移动蓝影子。
小癞痢顶着刀锋似寒气,将毛球儿兜在怀里。趁着天未亮、人未起时候,他们要赶到渡口去,过河,进城里给毛球儿看大夫。晚上,入黑以后,再趁着夜色回来。
同仁嫂从竹篮里搜出块深蓝色方布来,裹在小癞痢光头上。小癞痢止不住兴奋情绪,不断要问关于兽医事情。
“毛球儿该好吧?”
“兽医杀狗不?”
天还没暗示点亮,同仁嫂起身打床沿取过厚棉袄穿上,老木床发出吱呀响声,小癞痢从油黑破棉絮窝里探出他癞痢头,问:
“走吗?”
“急啥,先弄些粥你吃。”
“今天喝粥啊?”
“哎。”
同仁嫂怕冷风灌进他嘴里,不时告诫他:“风大,别说话。”
到渡口,船夫老头儿啄着杆白铜锅旱烟,踞在岸边块大青石上,船筏上已有两个工人模样年轻小伙子,各自牵着脚踏车,面无表情默默地抽着纸烟卷。待同仁嫂招呼小癞痢站定以后,船老头儿便从尊蜡像似模样,忽地像只鶶鹅般蹦上船,很精神地伸伸脖子吆喝几声,将烟杆吊在腰上,老辣地撑起根长长竹篙划动起来。筏子往河心滑去,静悄悄地就只
小癞痢于是很精神地钻下床来,费心地将他窝夜棉团折叠好,又理理垫在下面干草梗子,再把滑突出来床板,顺着垫在下头火砖往墙缘抵。这床板料子扎实,小癞痢铆起股傻劲来挪动它,口大蛀牙给绷得酸——心却想又多亏它生得硬沉沉,否则大概早被人劈当柴烧,轮不上自己睡。这床板是额黑地横匾,正是本县前清举人所书“同仁堂”三个饱墨大字,贴金已昏蒙蒙变色。小癞痢没上过学堂,可这三个字倒是认得。这“同仁堂”字号是小癞痢祖父开药铺子时起,用是小癞痢他父亲名字,有这个子承父业意思。小癞痢听他娘说,这匾被大群手臂上绑着红布条年轻人摘下来那天,他父亲便再没回来过,而小癞痢于是有自己专用“床板”。
小癞痢罩上件显得滑稽大棉袄,股脑儿地奔到房间另角落,挨着灶,蹲在只连把竹丝篮子旁。小癞痢往里拨开层棉絮,环手抱起只恹恹病狗,那狗睁着双无神圆眼,原本黑油油卷毛像褪色干草般,干巴巴鼻子动也不动,骨架子整副浮上来,原有毛茸茸头也变小。小癞痢从竹篮中翻出块干瘪瘪地瓜,愣着光秃秃小脑袋瓜对他妈说:
“毛球儿还是点都不吃。”
“先去舀点水来,乖。”同仁嫂疼惜地说。
她没有回头,用截竹筒伸进灶里吹着,浓烟渐渐冒上来,几颗红色火星蹦进她头发里。他们住在这间厨房,因为屋顶尚好。可四面土墙已给熏得像个黑森森废矿坑似,竹篦墙泥灰剥落地方才瞧得出里头大片白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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