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口气吃掉五碗辣鱿鱼羹,汤匙舀下去,热乎乎油花围拢过来,油绿九层塔叶子从碗底绽放开来,世界仿佛就是那样永恒地自给自足。个人独自吃着,吃碗又碗,吃饱,点也不寂寞。那天,就如以往那般挽起袖子吃着,第碗刚吃半口,便不经意地瞥见墙上白色压克力价目表行楷体红字:“廿年老店,独家口味”。饥饿却吃不下东西感觉便从那时开始。
不知道为什那行小字会引来这样反应,高中时代热爱歌曲早已经编成“老歌精选集”,电影票价格也从四十五块变成两佰块,难道鱿鱼羹就不会老去吗?不变味道还是会老去,在绿头苍蝇嗡嗡声音下,老旧汤碗摔破个就少个。
吃不完碗鱿鱼羹感伤让深深怀念起宋老师。高三那年冬天个下午,穿着身卡其制服,徘徊在宋老师家巷口,左手大盘帽遮不住右手指间截袅袅白烟。几次伸出手想按下电铃,又放下来,最后,还是到“芳山杂货店”买包青箭口香糖,口嚼上三片,自以为把满嘴烟味盖掉,才站在店门外公共电话前面怯懦地投进块钱……那天下午长谈,让宋老师走进历史,而走进历史系。
这段历史直持续到服完兵役之后席谈话而结束。那天,坐在宋老师书房里,四壁书墙苍老而严肃,听完话,宋老师手上保温杯还来不及放下来,便开始厉声斥责:“当然是继续念书考研究所,记者是干什东西?文化流氓!”宋老师颤抖着上身从藤皮椅上站起来,激动茶水冒着热气,从杯沿泼洒出来,溅湿大书桌上叠宣纸。褐色茶水在眼珠里漫开来,直到整间书房都罩上层水纹。还记得那天下午走出书房时候,宋老师背对着,从书架上抽出两本书掼在地板上,尽量放轻脚步往客厅走去,但是老旧木条依然发出吱呀摩擦声。僵硬地跨步往玄关纱门方向移动,经过那个圆嘟嘟深蓝布沙发椅时,宋老师小女儿宋琪坐在地板上,倚在小茶几旁,手上端着本简明英汉字典,茶几玻璃桌面上散置着叠讲义和几支红、蓝原子笔,还有本英汉对照本《异乡人》。见到宋琪时候,手足无措地摘下眼镜来,用手背在眼角揉几下,或许希望宋琪能随便跟说几句俏皮话,就像往常那样,好冲淡些感伤气氛。可是宋琪并没有开口,她憎恨虚伪,或许也憎恨。那时,她像个俏皮小妇人那样嘴角咬着支刚刚削尖铅笔,用那双慧黠又天真半月形眼睛仰头斜睨着;低头垂手从她面前走过,仿佛袜子上有五六个破洞似。当默默推开纱门那刻,感觉到宋琪眼睛从背后逼视着,她表情丝毫没有松懈下来,嘴唇之间上下摇摆着铅笔密布齿痕,声冷冷“再见”,像只蚊子在耳膜上轻轻叮下。
七天前那个中午,从鱿鱼羹店走出来,走进家小咖啡馆,连喝两杯浓缩咖啡之后,才决定打电话给宋老师。出乎意外地,接电话是宋琪,她声音变,不再那样娇气,讲话速度也放慢,不过还是立刻就认出她声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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