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面前,吴汉魂总不免有点自卑。他参加过两次芝城年度中国同学舞会。每次他总拖着舞伴躲在个角落里,忽儿替她倒可口可乐,忽儿替她拿炸芋片,他紧张,弄得他舞伴也跟着紧张。最后他只好悄悄去乞求他朋友来请他舞伴跳舞,以解除尴尬场面。
只有在秦颖芬面前,吴汉魂觉得神态自如。秦颖芬心肠好。他晓得秦颖芬真正爱他,在他临离开台北前天晚上,秦颖芬双手紧握住他衣襟,两眼炯炯地对他说:
“知道你走,们就完。你晓得不会后悔——”
秦颖芬嗓音有点哽咽。吴汉魂把秦颖芬双手拿开,替她披上短褛,挽着她默默地走出植物园。秦颖芬直低着头,吴汉魂觉得她膀子在他掌心中颤抖得很厉害。秦颖芬信来得很勤密,每星期总有两封。吴汉魂却去得十分稀疏。不知怎,每次总在他写读书报告或是考试时,才想起给秦颖芬回信,功课忙,就蹉跎过去。三年间,秦颖芬信积大盒,到第四年头,秦颖芬却寄来张烫金结婚请帖。吴汉魂在礼物店里挑个下午,选中张精致贺卡,给秦颖芬寄去。他把秦颖芬信及请帖放到字纸篓里,点上根火柴,烧起来,信札在字纸篓中,烧得吱吱发响。烧完后,吴汉魂伸手进去,捞起抓又温又软纸灰。
“Lucinda,你真是个俏妞儿!”
“去你。少油腔滑调。”
窗口出现半截穿着黄裙女人身体,结实臀部左右摆动着。只筋络虬盘棕色手臂,把,将那撮紧细腰肢捞住,扶往前去。
吴汉魂倏地从沙发上立起来。他在这间公寓地下室住六年,好像这还是第次发觉到室内湿气这样逼人似。阵酝在通风不良地下室霉味,混着炒菜后油腻,经过夏日高温及潮湿焙酿,在六七点时,从地面慢慢往上蒸发,浓重得令人透不过气来。吴汉魂环视他这间阴暗住所,水槽里油污碗碟,冒出槽面,门后洗衣袋,颈口胀开,挤出堆肮脏内衣袜裤。书桌上,纸张狼藉,纸堆中埋着三个黄汁斑斑咖啡杯。室内空间,给四个书架占满。书架上砌着重重叠叠书籍,《莎士比亚全集》、《希腊悲剧精选》、《柏拉图对话集》、《尼采选粹》。麦克米伦公司、中午公司、双日公司、黑猫公司,六年来,吴汉魂毛毛省下来零用钱全换成五颜六色各个出版公司版本,像筑墙般,本又本,在他书桌四周竖起堵高墙来。六年来,他靠着这股求知狂热,把自己囚在这堵高墙中,将岁月与精力,点滴,注入学问深渊中。吴汉魂突然打个寒噤。书架上那些密密麻麻书本,刹那,好像全变成堆花花绿绿腐尸,室内这股冲鼻气味,好像发自这些腐尸身上。吴汉魂胃里翻起阵恶心,如同嗅中解剖房中福尔马林。吴汉魂把将椅背上西装外套穿上,夺门冲出他这间地下室。
六月芝加哥,在黄昏时,像块刚从烤架上叉下来牛排,酱汁滴沥,颜色黄爽,洋溢着透熟透熟肉香。天空里煤烟是紫色,浮在绛黑陈旧大建筑物上,纹风不动。街上行人,穿得彩色缤纷,但是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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