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宗汉,神童刘伟,三个人围着吕芳,三星捧月般,周末聚在百老汇上家犹太人开咖啡店里,那家咖啡煮得特别香,点心也不错,吕芳杯又杯,不停地喝着不放糖浓咖啡,高宗汉在本拍子簿上,画张中国地图,支红铅笔在那张秋海棠叶子上,杠过去,从东到西——那是高宗汉替中国设计铁路,从东北长春横跨大溪直达新疆伊犁。高宗汉在布鲁克林理工学院学土木工程,专攻铁道。他是个六尺轩昂东北大汉,家里是个地主,有几百头牛羊,思想却偏偏激进,大骂东北人封建落后,要回到东北去改革。他嗓门大,又口无遮拦,高谈阔论起来,副旁若无人狂态,杠红笔下去,好像中国之命运都决定在他手中似。他那时专喜欢跟高宗汉抬杠,把他叫做布什维克恐怖分子。高宗汉也反唇相讥,笑他是小布尔乔亚温情主义者,当然,高宗汉是笑他在追吕芳,吕芳倒也不偏袒,看见他们两人争得面红耳赤,只是笑着。刘伟却安静得多,他人小,五短身材,戴着副酒瓶底那厚近视眼镜,等他们争罢,他才慢条斯理地耸耸眼镜,说道:“肥料,中国现在最需要,就是化学肥料!”刘伟在哥伦比亚念化工,二十五岁便拿到博士,论文是写氮肥合成法。就那样,几个人在咖啡店里,高论国家兴亡,直泡到深更半夜。那段日子,他确实是快乐而丰富。直到九五年,吕芳、高宗汉、刘伟几个人都比他先毕业,同回国去,他才突然感到完全孤立起来。他对吕芳是那样地依恋不舍,直从纽约送她到旧金山去。吕芳临上船时,答应过他,到上海,就马上给他来信。他们三个人坐是克利佛兰总统号,三个人并肩立在甲板上,靠着栏杆,船开航还在向他招手。吕芳夹在中间,头上系着块大红丝巾,三个都笑得那般灿烂,就好像加利福尼亚碧如洗蓝空里,那片明艳秋阳般。然而,二十五年,人世间又该经过多少沧桑变化呢?吴振铎不禁欷歔起来,他抬眼看到钢琴上那大捧菊花,插在那只桃红花瓶里,上面盈盈水珠还没有干,球球白得那般鲜艳,那般丰盛。吴振铎用手捋捋发鬓,大概吕芳也是头星星白发吧?吴振铎有点怅然起来,他突然又想到那个仲夏夜里,吕芳弹着肖邦,窗中映着侧影来。今晚他真是要跟吕芳好好地谈谈心,话话旧,两个人再重温下那逝旧岁月。
吕芳头发并没有变白,只是转成铁灰色,而且剪得短短,齐着耳根,好像女学生般。她人倒是发胖,变得有点臃肿,穿着套宽松粗呢沉红色衣裤,乍看去,反而变得年岁模糊不清。
“老,是吗,吕芳?”吴振铎发觉吕芳也在打量他,边接过她那件深灰色大衣,对她笑着说道。
“上点年纪,你倒反而神气,振铎。”吕芳也笑着应道。
吴振铎替吕芳将大衣挂到壁橱里,然后去把咖啡倒进银壶,替吕芳斟杯,热腾腾咖啡,浓香四溢起来。
“你喜欢黑咖啡,熬得特别浓。”吴振铎弯下身去,把银杯搁在银碟里,双手捧给吕芳。
“太浓咖啡,现在倒不敢喝,”吕芳抬起头来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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