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明天去上海,心里有点紧张。”答道。
“哦,也是,这次要来美国,几夜都睡不好。”
摸索着找到撂在沙发托手上外套,把衣袋里香烟和打火机掏出来,点上支烟深深地吸口。
“龙华离上海远不远,表伯?”问道
可以开刀呢?大伯。”急切问道。
“这把年纪还开什刀?”大伯挥下手,“近来常常感到心神不宁——晓得,大限也不会远。”
仔细端详大伯下,发觉伯妈过世后,这两年来,大伯果然又衰老不少。他脸上不是肥胖,竟是浮肿,两块眼袋子转乌,上面沁出点点青斑,泪水溢出来,眼袋上都是湿湿。
“鼎立,”大伯泪眼汪汪地注视着鼎立表伯,声音低哑地说道,“你骂是‘刽子手’,你没错,你表哥这生确实杀不少人。从前奉萧先生命令去杀人,并没有觉得什不对,为国家嘛。可是现在想想,虽然杀都是汉*、**党,可是到底都是中国人哪,而且还有不少青年男女呢。杀那些人,唉——看也是白杀。”
“表哥——”鼎立表伯叫声,他嘴皮颤动两下,好像要说什似。
“鼎立——”大伯沉痛地唤道,他伸出手去,拍下鼎立表伯高耸肩胛,“们大家辛苦场,都白费——”
两个老人,对坐着,欷歔番,沉默起来。感到空气好像突然凝固,呼吸都有点困难似。虽然酒精在身体里滚烫地流动着,却感到阵飕飕寒意,汗毛都竖起来。记起去年李永新到纽约来看,与永新有八年未曾见面。从前们在哥大都是“保钓”志友,抽身得早,总算把博士念完,在福斯特惠勒找到份高薪工作,而永新却全身投入,连学位也牺牲掉,后来直事业坎坷。那天们两人在起,谈着谈着,突然也这样沉默起来,久久无言以对。虽然和永新直避免再提起“保钓”运动,可是们知道彼此心中都在想着这件事,而且们都在悼念“·二九”华盛顿大游行那天,在雪地里,和永新肩靠肩,随着千千百百个中国青年,大家万众心地喊道:钓鱼台,中国!钓鱼台,们!们呼喊,像潮水般向着日本大使馆汹汹涌去。
吃完饭,大伯要们提早就寝,须早起,赶八点钟飞机,而鼎立表伯也有点不胜酒力。去浴室漱洗完毕,回到客房,鼎立表伯已经卸去外衣,他里面穿套发黄紧身棉毛衫裤,更显得瘦骨嶙峋,他削瘦背脊高高隆起,背上好像插着柄刀似。他蹲在地上,打开只黑漆皮旧箱子,从里面掏出件草绿毛线背心来,他把箱子盖好,推回到床底下去。等鼎立表伯穿上背心,颤巍巍地爬上床,才把灯熄掉。客房里没有暖气,躺在沙发上,裹着条薄毯子,愈睡愈凉。黑暗中,可以听得到对面床上老人时缓时急呼吸声,思绪开始起伏不平起来,想到两天后,在上海父亲追悼会,不禁惶惶然。阵酒意涌上来,感到有点反胃。
“你睡不着,齐生?”
黑暗中,鼎立表伯细颤声音传过来,大概老人听到在沙发上直辗转反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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