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戴起草帽来也就看不见。他戴帽尺度是很准确,戴就把帽边很准确切在黑白分明那条线上。不高不低,就正正地在那条线上。偶尔也戴得略微高点,但是这种时候很少,不大被人注意。那就是草帽与脑盖之间,好像镶膛窄窄白边似,有那膛白线。
八
有二伯穿是大半截子衣裳,不是长衫,也不是短衫,而是齐到膝头那长衣裳,那衣裳是鱼蓝色竹布,带着四方大尖托领,宽衣大袖,怀前带着大麻铜钮子。
这衣裳本是前清旧货,压在祖父箱底里,祖母死,就陆续地穿在有二伯身上。
所以有二伯走在街上,都不知他是哪个朝代人
不知他东西,怎那样地不结实,有二伯三天两天就要动手缝次。
有二伯手是很粗,因此他拿着颗很大大针,他说太小针他拿不住。他针是太大点,迎着太阳,好像颗女人头上银簪子似。
他往针鼻里穿线时候,那才好看呢,他把针线举得高高,睁着个眼睛,闭着个眼睛,好像是在瞄准,好像他在半天空里看见样东西,他想要快快拿它,又怕拿不准跑,想要研究会再去拿,又怕过会就没有。于是他手着急就哆嗦起来,那才好看呢。
有二伯行李,睡觉起来,就卷起来。卷起来之后,用绳子捆着。好像他每天要去旅行样子。
有二伯没有定住处,今天住在那咔咔响着房架子粉房里,明天住在养猪那家小猪官炕梢上,后天也许就和那后磨房里冯歪嘴子条炕睡上。反正他是什地方有空他就在什地方睡。
,怎能不怕!也是吓得抖抖乱颤,……眼看着那是大马刀,刀下来,条命就完。”
问他:“你不是说过,你不怕吗?”
这种时候,他就骂:“没心肝,远去着罢!不怕,是人还有不怕……”
不知怎,他和祖父提起跑毛子来,他就胆小,他自己越说越怕。
有时候他还哭起来。说那大马刀闪光湛亮,说那毛子骑在马上乱杀乱砍。
他行李他自己背着,老厨子看他背起行李,就大嚷大叫地说:“有二爷,又赶集去……”
有二伯也就远远地回答着他:“老王,去赶集,你有啥捎没有呵?”
于是有二伯又自己走自己路,到房户家里方便地方去投宿去。
七
有二伯草帽没有边沿,只有个帽顶,他脸焦焦黑,他头顶雪雪白。黑白分明地方,就正是那草帽扣下去被切得溜齐脑盖地方。他每摘下帽子来,是上半白,下半黑。就好像后园里倭瓜晒着太阳那半是绿,背着阴那半是白样。
六
有二伯行李,是零零碎碎,掀动他被子就从被角往外流着棉花,掀动他褥子,那所铺着毡片,就片片地好像活动地图似省省割据开。
有二伯枕头,里边装是荞麦壳,每当他抡动时候,那枕头就在角上或是在肚上漏馅,哗哗地往外流着荞麦壳。
有二伯是爱护他这套行李,没有事时候,他就拿起针来缝它们。
缝缝枕头,缝缝毡片,缝缝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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