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有啥不敢,你二伯就是愧心事不敢做,别都敢。”
有二伯常常说,跑毛子时候(日俄战时)他怎样怎样地胆大,全城都跑空,们家也跑空。那毛子拿着大马刀在街上跑来跑去,骑在马身上。
那真是杀人无数。见关着大门就敲,敲开,抓着人就杀。有二伯说:“毛子在街上跑来跑去,那大马蹄子跑得呱呱地响,正自己煮面条吃呢,毛子就来敲大门来,在外边喊着‘里边有人没有?’若有人快点把门打开,不打开毛子就要拿刀把门劈开,劈开门进来,那就没有好,非杀不可……”
就问:“有二伯你可怕?”
他说:“你二伯烧着锅开水,正在下着面条。那毛子在外边敲,你二伯还在屋里吃面呢……”
但是过不久,他们两个又照旧地好起来。又是:“有二爷这个。”
“有二爷那个。”
老厨子高起兴来,就说:“有二爷,看你头上去个‘有’字,不就只剩‘二爷’吗?”
有二伯于是又笑逐颜开。
祖父叫他“有子”,他不生气,他说:“向皇上说话,还称自己是奴才呢!总也得有个大小。宰相大不大,可是他见皇上也得跪下,在万人之上,在人之下。”
“有二爷吃饭啦……”
“有二爷,天下雨啦……”
“有二爷快看吧,院子里狗打仗啦……”
“有二爷,猫上墙头啦……”
“有二爷,你蝇甩子掉毛啦……”
孩子们就在后边又吵起来,什:“有二爷,兔儿爷。”
“有二伯,打桨杆。”
“有二东家,捉大王八。”
他在前边走,孩子们还在他背后远处喊。边喊着,边扬着街道上灰土,灰土高飞着会工夫,街上闹成个小旋风似有二伯不知道听见这个与否,但孩子们以为他是听见。
有二伯却很庄严,连头也不回地步步地沉着地向前走去。
还是问他:“你可怕?”
他说:“怕什?”
说:“那毛子进来,他不拿马刀杀你?”
他说:“杀又怎样!不就是条命吗?”
可是每当他和祖父算起帐来时候,他就不这说。他说:“人是肉长呀!人是爹娘养呀!谁没有五脏六腑。不怕
有二伯胆子是很大,他什也不怕。问他怕狼不怕?
他说:“狼有什怕,在山上,你二伯小时候上山放猪去,那山上就有狼。”
问他敢走黑路不敢?
他说:“走黑路怕啥,没有愧心事,不怕鬼叫门。”
问他夜里个人,敢过那东大桥吗?
“有二爷,你草帽顶落家雀粪啦……”
老厨子向是叫他“有二爷”。唯独他们两个吵起来时候,老厨子就说:“看你这个‘二爷’丢,就只剩下个‘有’字。”
“有字”和“有子”差不多,有二伯听正好是他乳名。
于是他和老厨子骂起来,他骂他句,他骂他两句。越骂声音越大。
有时他们两个也就打起来。
“有二爷,”老厨子总是开口“有二爷”,闭口“有二爷”叫着。
“有二爷蝇甩子……”
“有二爷烟袋锅子……”
“有二爷烟荷包……”
“有二爷烟荷包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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