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怕
起来，就用好话安慰着。
等再睡觉
，就在梦中听到呼兰河
南岸，或是呼兰河城外远处狗咬。
于是做
个梦，梦见个大白兔，那兔子耳朵，和那磨房里小驴耳朵般大。听见有二伯说“兔羔子”，想到个大白兔，听到磨房梆子声，想到磨房里小毛驴，于是梦见白兔长毛驴那
大耳朵。
抱着那大白兔，越看越喜欢，笑笑醒。
醒来听，有二伯仍旧“兔羔子、兔羔子”坐在院子里。后边那磨房里梆子也还打得很响。
“……说怕死，也不是吹，兵马刀枪见过，霹雷，黄风见过。
就说那俄国毛子大马刀罢，见人就砍，可是也没有怕过，说怕死……
介年头是啥年头，……“
那东厢房里，有二伯套套地讲着，又是河沟涨水，水涨得多大，别人没有敢过，有二伯说他敢过。又是什时候有次着大火，别人都逃，有二伯上去抢不少东西。又是他小时候，上山去打柴，遇见狼，那狼是多凶狠，他说：“狼心狗肺，介个年头人狼心狗肺，吃香喝辣。好人在介个年头，是个王八蛋兔羔子………
“兔羔子，兔羔子……”
以后有二伯再“跳井”“上吊”也都没有人看他。
有二伯还是活着。
十三
家院子是荒凉，冬天片白雪，夏天则满院蒿草。风来，蒿草发着声响，雨来，蒿草梢上冒烟。
没有风，没有雨，则关着大门静静地过着日子。
梦见这大白兔，问祖父是不是就是有二伯所说“兔羔子”？
祖父说：“快睡觉罢，半夜三更不好讲话。”
说完，祖父也笑，他又说：“快睡罢，夜里不好多讲话。”
和祖父还都没有睡着，们听到那远处狗咬，慢慢地由远而近，近处狗也有叫起来。大墙之外，已经稀疏疏地有车马经过，原来天已经快亮。可是有二伯还
有二伯夜里不睡，有时候就来在院子里没头没尾“兔羔子、兔羔子”
自己说着话。
半夜三更，鸡鸭猫狗都睡着。唯独有二伯不睡。
祖父窗子上帘子，看不见天上星星月亮，看不见大昴星落没有，看不见三星是否打横梁。只见白煞煞窗帘子被星光月光照得发白通亮。
等睡醒，听见有二伯“兔羔子、兔羔子”地自己在说话，要起来掀起窗帘来往院子里看看他。祖父不让起来，祖父说：“好好睡罢，明天早晨早早起来，咱们烧包米吃。”
狗有狗窝，鸡有鸡架，鸟有鸟笼，切各得其所。唯独有二伯夜夜不好好地睡觉。在那厢房里边，他自己半夜三更就讲起话来。
“说怕‘死’也不是吹，叫过三个两个来看！问问他们见过‘死’没有！那俄国毛子大马刀闪光湛亮，说杀就杀，说砍就砍。那些胆大，不怕死，听说俄国毛子来，只顾逃命，连家业也不要。
那时候，若不是这胆小给他守着，怕是跑毛子回来连条裤子都没有穿。
到如今，吃得饱，穿得暖，前因后果连想也不想，早就忘到九霄云外去。
良心长到肋条上，黑心痢，铁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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