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百顺跟师傅老曾学杀猪已半年有余。老曾小五十,长得白净面皮,中等个儿,小脚小手,远看不像个杀猪,倒像个书生。但到得杀锅前,似变个人。手大脚大,身材长大,头三百多斤胖猪,在他手里,缩成个猫大玩物。别人杀头猪需三个时辰,老曾个时辰,已经将脆骨从肉里剔出来,肉,骨头,下水,码码,码放得整整齐齐,人已蹲在杀锅前吸烟,与人说笑,身上不见半点血迹。杨百顺听剃头老裴说,老曾年轻时脾气,bao躁,点火就着,杀猪杀三十年,天天动刀动枪,人倒变得越来越温和。老曾杀猪之余,也帮人杀鸡杀狗,算是捎带干个零活。杨百顺刚入道时,老曾没让他学杀猪,让他先拿鸡狗练练手。也不单为练手,还是为练练胆子。原以为杀只鸡狗是件容易事,真等个活物到你跟前,让你立马结果它,杨百顺还真有些发怵。鸡狗虽被绑着,但它们喊叫,喊累,不喊,流着泪看你。刚开始杀时,杨百顺闭着眼睛,刀就下偏,反倒让鸡狗重吃二遍苦,重受二茬罪。但啥事经不住时候长,三个月下来。天天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习惯成自然,心就硬。个活物刚才还在哭,刀子下去,就不哭,个事情就结。这时杨百顺又想,世上万千事,说起结,还数这种结快;别事,辈子也难结。结之后,倒生出些许快感。三个月后,如果活计不凑手,闲下几天,手反倒痒痒起来。师傅老曾说:“这就该学杀猪。”
老曾老婆死三年。杨百顺跟老曾学杀猪,老曾管吃不管住。不管住不是老曾家没地方住,老曾家有五间房,房子虽不算好,两间瓦房,三间土坯房,土房下雨还漏雨,但现成有间土房闲着,里面堆些柴草;有闲屋不是老曾不让住,而是老曾两个儿子,不同意外人住到他们家。老曾两个儿子跟老曾不对付,像杨百顺杨百利不跟他爹学做豆腐样,他们也不跟老曾学杀猪。老曾招徒弟他们不管,但把徒弟招到家里住,他们却不愿意。不愿意理由是,现在是有空房,但哥儿俩也都十七八岁,该娶媳妇;俩人娶媳妇,房子就不够住;那时候再撵人。反倒面皮上不好看。找着谋生门路,却没有睡觉地方,杨百顺再次为难。但找个门路,比找个睡觉地方又难,杨百顺又不想离开老曾。本想投亲靠友,找个住地方,可曾家庄周围村子,家亲戚也没有,个认识人也没有,离得近够得着,也就是杨家庄。杨家庄离曾家庄十五里。杨百顺离家出走,本没打算再回去,可总不能每天睡到打麦场上。为个睡觉,杨百顺只好硬着头皮,又回到杨家庄。脱离爹和豆腐,就不能像杀鸡杀狗样,下子清楚。曾家庄和杨家庄之间,隔着条津河。杨百顺天天就这来回跑,清早先到师傅家聚齐,块出去干活计;晚上先把师傅送回家,再赶紧跑回杨家庄。好在在津河摆渡老潘跟老曾认识,老曾每年给他杀两回猪,杨百顺坐船,不用交船钱。杨百顺离家出走那天,把卖豆腐老杨吓跳,以为杨百顺去就不回头,后来见杨百顺也就跑到十五里外曾家庄,跟个杀猪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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