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仁钦还小，没有上学，却喜欢整天往小学校跑，站在窗子下聽学生们
朗读和歌唱。小学校章老师来他们家坐过，只为
来告诉他们家大人，这是个聪明娃娃。
章老师第
次来，外婆和妈妈都上山采药去。县供销社在云中村建个药材收购点。大黄两毛公斤，羌活五毛公斤，赤术六毛公斤。那还是人民公社时期，全村人集体劳动，每十天有个休息日。这天，全村大人都上山去，挣茶叶盐巴钱。大黄和羌活长得高，要到靠近阿吾塔毗顶峰雪线附近才能采到。家里有青壮男子人家才挣得到这份钱。他们家壮年男子丢魂，整天在村子里四处游荡。只有外婆和妈妈在低山上挖赤术。白天采挖，晚上在火塘边用碎玻璃片刮去赤术根上外皮。他们家房间里就充满新鲜药材味道。赤术闻起来很香，却能熏得人不停流泪。章老师来家里时，外婆和妈妈在山上，院子里晒着上个休息日采来赤术。阿巴守在赤术边上。妈妈和妹妹叮嘱过他，要是天下雨，就赶紧把赤术收回屋里。阿巴就在那里步不离地守着。章老师来家访时候，他也不招呼人进屋。
章老师说：
来就是想告诉你们家养个聪明又有心气娃娃！
阿巴指指天上：可不能下雨，不能把这些药材淋坏。
阿巴不记得云中村有过个章老师。阿巴清醒过来时候，章老师已经调走。都说章老师本是个大学老师，犯错误才到云中村来。章老师爱喝酒，
鼓，摇铃。
仁钦隐约记得，那时阿巴叫他好奇又害怕。阿巴从火塘边起身，上楼，外婆会看眼妈妈，眼睛里意思是，哎，他又要去摆弄那几样东西。妈妈叹口气，眼睛里意思是，让哥哥去吧。他什
都不知道，他就是去听听那些声响。
阿巴上楼去，不会儿，楼上就传来鼓声和铃声。失忆阿巴把鼓敲响。随即把耳朵贴在鼓面上，倾听里面回荡余音。他把铃摇响，又旋即把铃举在耳边，听金属振荡余音慢慢消散。那时，他呆滞目光会有变化，他眼睛里闪烁着亮光，表达他讶异与惊奇。有时，仁钦会跟在舅舅后面。傻舅舅会把余音袅袅铜铃贴在他耳边，嘴里还模仿着金属振荡：嗡——汪——汪——
家里人把这个看成阿巴有天可能苏醒征兆。
舅甥两个说好要去村里走走，但站在院子里，看着悬挂在半空里那两个残破房间就陷入回忆，迈不开步子。
仁钦脸上神情迷惘又悲伤，他好像突然没力气，坐在院门前石阶上。
跟云中村所有人家样。他们家院门前也有三级石阶。从三级石阶上去，是门，出门，下三级石阶，就是铺着石板小巷。进门也是样。从外面上三级石阶，到门口，开门，下三级石阶，就站在自己家院子里。小时候仁钦回家时，总要把门弄出很大声响。二楼窗口上就会应声出现张脸。外婆、妈妈，或者是舅舅。现在，那些窗户和窗户后外婆和妈妈脸都消失不见。
仁钦坐在石阶上：有时从学校回来，刚走到门口，就听到舅舅在楼上击鼓。
舅舅也在外甥身边坐下：你妈妈说，打鼓时，你会害怕。
起初不怕。后来就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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